之前,司昭仪觉得不过是奉承之言。
如今,进得宫来,她才知道所言非虚。
司昭仪心中甚慰,自己竟可觅得如此如意郎君。又抬眼看了一眼旁侧皇后,她便暗暗心想,那一身明黄若是穿在自己身上,该是何等风光。
席间觥筹交错,司昭仪素来有心维持体态,不愿多沾油腻荤腥,吃得极少,见已有妃嫔告退离去,她便向身旁丫鬟使了眼色,人也往皇后处走去。
皇后见司昭仪走来,放下竹箸看她。一旁的皇帝尚举着杯盏,却也转过头看她,眼中一抹疏朗笑意。
司昭仪一拜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用膳已毕,可否先行回梧桐院?”
苏怡雪听罢,心中惊讶,先前离去的妃嫔不过是心知今夜没有机会侍寝才先欲离去,而这司昭仪却正得盛宠。却又转念一想,今日中秋佳节,按照旧俗,皇帝是要陪自己的,心中一松,冲司昭仪点了点头。
却听身旁皇帝忽然道:“那你先回吧,我呆会儿去找你。”
司昭仪心中大喜,福身告退。
苏怡雪却听得心下大骇,方才他竟然称“我”,转头却看皇帝举起酒杯仰头而尽,怔怔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皇上,饮鸩止渴乃是下策。”
皇帝听罢不答,却是大笑一声。
其余妃嫔坐得较远,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只当皇后又讨得皇帝欢心,皆在心中暗暗惆怅,上有皇后,再有碧妃,如今又有司昭仪,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却不知此刻的苏怡雪满心满肺的苦涩难当。
宴毕之时,只能默默看着皇帝离开,他素来克制,今日却是豪饮,眼下脚步竟也有些微微虚浮。
苏怡雪起身要拦,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绿意抓住了一只锦绣。
“由得他这一回,好吗?姐姐。”她听绿意在她身后幽幽哀求。
苏怡雪倏地仿佛全身脱力,跌坐回椅子,头上珠钗晃得叮当一声脆响。
是时各宫妃嫔业已散尽,绿意却忽见苏怡雪柳肩轻颤,才慌忙踱步到她身前,见她眼中泪水簌簌落下,心中大震,却听见她喃喃自语问道:“那谁又来由得我一回?”
皇帝不待通报,遣散众随从,轻轻推开梧桐院的大门,独自迈步而入。
月夜微醺,郎朗轻风拂面,卷着桂花树若有若无芳香馥郁。
他便恍然想起昔年教她树下练剑,人也不觉呆立一步,停在原处,抬眼望见一棵绿树笼罩掩映,心中旧事怦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索性将头上冕冠摘下,随意丢弃一旁,冠上白玉旒珠落地随处滚去,他却恍然不觉只顾拔出腰间佩剑。
手中开始动作,嘴里随之一字一句念道:“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招式毕,又念一遍:“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式复毕,再念一遍:“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再记不得那一招半式究竟舞了多少遍,直到他大汗淋漓,手中滑腻,再握不住。
终于收剑而立,却见檐下廊前恍恍立着他梦里的身影,眉目依稀如旧。
一时之间,他不敢动亦不敢语,生怕无端惊扰一场美梦。
见那人影似要开口说话,他连忙一步跃前,单手捂住她的嘴唇,轻声道:“今夜你不出声,出声便不美了,且听我说。”
司昭仪听罢心中一惊。方才见皇帝树下舞剑,已觉奇妙,此刻却听他言语癫狂,脸上却是柔情诺诺,不觉心中又是喜不自禁,点了点头,不出声响。
只见面前皇帝满足地笑了笑,眼中尽是缱绻之意。
司昭仪觉得再年轻些的皇帝眼中便是此情深意切,想他曾经年少壮志,鲜衣怒马,树下舞剑,该是何等风采。
想着,人便笑了起来,却见皇帝竟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你还是笑起来最是好看,我从前一直未曾对你说,是怕你一听小人得志,但是你一笑起来,眉眼便若天边一弯玄月。”
司昭仪听得双颊一红,却不知小人得志之意。
却见皇帝忽然抓了她一只手拉着她急急往梧桐院外走,嘴里说道:“我带你去看个稀罕玩意儿,你必是喜欢,从前你就最爱什么雕花笼,琥珀腊。这件东西乃是西域进贡而来,当真稀罕。”
司昭仪从未听说过什么雕花笼,琥珀腊,只被他急急拉着走。
走了一会儿,两人穿过重重院落,竟然来到皇帝书房后的一处僻静楼阁前。
借着疏朗月光,司昭仪才看清牌匾上只刻了一个“啸”字。
却见皇帝回头对她一笑道:“这名字是我后来改的,你那什么‘怒海听涛’,想想就晦气。”
直到这一刻,司昭仪终于明白,此刻在皇帝眼中的全然不是什么司昭仪,不过是她这张八分相似的相貌。
当下便决定将计就计,扮作笑颜,讨他欢喜。
果见他眼中升起融融暖意。
阁楼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屋中暖香袭来,想来平日里皆是被人精心料理着。
司昭仪抬眼一望,却见屋内布置极为简单,一桌两椅,一张南木床,窗前一方书桌。
桌上用红木架立着个莹莹发亮的圆珠,在暗中散发幽幽绿光,照得半室清明,让司昭仪不禁睁大了眼睛。
皇帝见状,挑眉笑道:“我确实说得不差罢,这稀罕物件名为‘夜明珠’,能在暗处自行发光,自我得了那日,多少人讨赏我都没给,便一直放在你桌上。”说到这里,他却生生停住了,转眼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半晌才哑声说道:“等你终有一日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