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中庭静默的对峙,卫天鹰的脸容从微笑变成了麻木冰冷:“原来你左手也会用剑。”
白玉京此刻反而成了庭中唯一微笑着的人。
春风仍簌簌的吹拂着白果树的绿叶,日光碎成羽状洒落一地,他穿着雪白的衣衫,站在鲜血中,看上去仍然动人极了。
白玉京声音很轻很稳,但像是再说给什么看不见的人听:“我说过,长生剑永远不会死。”
下一瞬,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两道冷光,在庭下风中交错而过。
冲天的火光在风云客栈后熊熊燃起,烧天蔽日。
白玉京站在一地死人的院子里,循着烟气向远方目光淡然的遥遥一瞥。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便从小方的家中摸出一只火折子,静静的点燃了正堂的帘幔。
火舌舔过丝绸,爬过栏杆立柱,顺风烈烈作声,呼地腾上乌漆的牌匾。
白玉京望了眼渐渐起火的小楼,终于想起了廊下已死的方龙香。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姗姗来迟的触及了他的内心。
这痛楚像是大火一样,无声无息的扩散,越烧越烈,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看下去,转身要弃之而走,然而他刚迈出一步,院外的林径中,一阵急促如雨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白玉京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下一刻从他面前的大门外,一个白衫少女步履轻盈的闯了进来。
黄珊一眼就望见了正站在小楼前的白玉京,她倏尔停住脚步,有些惊惧似的望了望起火的阁楼和满地鲜血死尸,讷讷道:“……这……这是怎么啦?”
她又重新看向白玉京,像是放了心又像是更不放心了,最后只稍显迟疑的走近一步:“……白玉京?你怎么在这里?”
白玉京只是用一种仿佛从没见过她的眼神盯着她,表情古怪极了。
黄珊一副奓着胆子的样子,又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一步:“喂?!”
白玉京喉咙微微动了动,他张开口,声音竟然还很冷静:“……你去哪了?”
黄珊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似与往常无异,清澈的眸子眨了眨,似乎放松了一些,开口道:“你还说呢!当天那个袁紫霞跑来说可以放我走,我一时高兴,就跑了。……”她说到这里,看着面无表情的白玉京,有点心虚似的加快语速,“但是后来……我,我想我这么走了,也不太好……”
白玉京道:“哪里不好了?你不是总想跑的远远的吗?”
黄珊被他这么一说似乎更心虚了,但是又像只是在着恼,她的面庞被火光映亮,看不出是不是脸红了,只是美丽的惊心动魄。她支吾半晌,大声道:“还不是想着好歹你对我还算不错,我走了你会担心?!”她说完这句话,顿时底气足了,“我就又偷偷跑回客栈了,可是当时袁紫霞和你都不见了,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心想你要是想找我,大概会从池州找起,就……就又来了池州啦。”
白玉京听着,半晌才“嗯”了一声。
黄珊又皱起眉头:“结果到了池州,到处都在说你抢了青龙会的货。我……我觉得有点害怕,就没敢去风云客栈,这几天都在池州乱转,今天刚刚突然见到风云客栈起火了,我抓住一个小厮一问,听说公孙静在方家客栈,又急匆匆的跑来这边,谁知在林子外就看见这边也起火了……”她说到这里,似乎才再次意识到自己身边全是死人,而身前小楼的大火越烧越盛,人站在附近已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由抬手去抓白玉京的衣袖,“我们先走罢!”
然而出乎她意料,白玉京竟然顺着她的力气,像是有些支撑不住般的朝她倒了过来。
黄珊睁大了眼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白玉京迎面靠在了她身上,一手轻轻环过她的脊背,落在她的肩头。
在这个又像拥抱又不像拥抱的姿势里,他身上的血腥味终于在烟火气里扑面而来。
黄珊有点惊慌似的,轻轻把手落在他的腰背之际,在热气回荡的空气里摸到一手湿粘,顿时“啊”了一声,她惊声结巴道:“……你,你背上都是血……”
白玉京的下颔轻轻搭在她的颈窝里,闻言不由苦笑了一声,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简直无话可说,不由又苦笑了一声,他这么笑着笑着,忽而在这已仿佛炼狱般的客栈中,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和悦然。
最终他只是道:“算了,走罢。”
黄珊却仍惊慌失措,她的声音在火焰蒸腾之中像是要哭了一样无措:“去哪儿啊?”
白玉京道:“我真是怕了你了。先找个歇脚的地方,给我养养伤?”
黄珊闻言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想要在白玉京怀里转转身,好扶着他走路。白玉京见她身体微僵,神态羞涩的艰难动作,原本能自己走也想要假装不能,很自在的继续拥着她。
黄珊这厢好不容易才架着他走出了院落,开口就脆生生的抱怨道:“我对你也是有救命之恩了!往后你可不能再要抓我回去了!听见了没有,白玉京?”
白玉京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只是微笑着道:“好。不会再抓你回去了。”
“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
☆、
白玉京的伤也不知道是重的要命,还是轻的不疼不痒。说是轻伤,他脸色苍白如纸,只抬抬手,翻翻身,血就要从厚厚的纱布里渗出来;说是重伤,他整日里却微笑嗪嗪,悠哉极了。
于是当九公主黄珊连着几日看到她请来美貌侍女们蝶恋花般绕在白玉京身边,而他一副安之若素,似乎很愉快似的样子后,她决定把刚买下来的花苑府邸卖了,把白玉京这个老不死的随便撵到个破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