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行就召十个,宫中还缺人不成?”
君臣有别,哪怕如今太子身躯成疑,身为臣子可以拿出诸多证据来质疑,却唯独不能大不敬地要求当朝皇太子验身。
所以这话,只能由皇子来说。
“四皇弟年幼不谙世事,二皇弟竟也附和上了。”林元瑾对上二皇子的视线,认真反驳道,“今日有人上谏太子身体有恙,明日呢?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日日风声鹤唳,如何能得一夕安寝?”
“欲加之罪,难道要逼得太子殿下一次又一次自证清白吗?”
二皇子一怔,心中升起惊异,当即意识到无论是他还是母妃都对太子妃有所误解。
先不论她之所言,光是她当众回护太子之心,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这般反倒让他好奇起来这传闻中的林大小姐是何等才貌双全,竟能让旁人讥讽林元瑾是东施效颦。
“臣弟无知,如今方知皇嫂才思敏捷,不似传闻不敏。”二皇子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道。
“虽不知是何传闻,不过流言向来不忌虚实,难辨真假。”林元瑾轻松地回应,“当不起‘才思敏捷’的夸赞,本宫确实不擅诗书刺绣,但也不是目不识丁。”
二皇子笑了笑,没接这话。
有些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又是将太子放到被逼迫的受害者的位置,又是借己之例来暗示邓郎中的话虚假不可信,可不是认几个字就会的。
崔夷玉察觉到二皇子不寻常的探寻视线,不假思索地抬手将她护在身后,却见林元瑾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目光熠熠,分毫不退。
崔夷玉目光迟疑,骤然看不出林元瑾此刻是想做什么。
她是想通过抗拒态度提高裴党的笃定,回护太子得到太子乃至帝后的肯定,还是别的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只要他此时不出差错,林元瑾都能安然无恙。
“皇兄皇嫂鹣鲽情深,令人动容。”二皇子温声说,“臣弟并无冒犯之心,不过是今日情形特殊,实属无奈,只能听此下策。”
“臣弟愿与皇兄一同受诊,但若皇兄不愿,倒也无妨。”
“微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邓郎中坚定不移地说。
“邓郎中分明有千万种办法禀告父皇,偏偏挑中今日宴席当众上奏。”林元瑾弯起眉眼,笑着说道,语句直白而坦率,“倒是置太子、置天家颜面于不顾,全了自己忠君爱国的名声。”
“太子妃千金之尊,可莫要因一时之气,寒了忠臣之心啊。”旁人瞥了林元瑾一眼,躬身长叹。
“太子妃年少无知,正值新婚,维护夫婿实属情理之中。”原本不言不语的皇帝开了尊口,驳了臣子的话,“你们在朝为官,锱铢必较,如今都要与小姑娘争长短了。”
皇帝言语里透着淡淡的不满,毫不掩饰对于他钦赐太子妃的回护,实则还借太子妃表明了他的态度。
下面的官员们静了下来。
他们如何不知邓郎中今日之举会触怒天颜,但相比成事能得之利,有个出头鸟担主责,旁的好处少不了他们。
只要事情按死,太子便永不能翻身。
无数视线终于齐齐落在崔夷玉身上,或恶意或审视的目光似想扯下他身上最后一层御胄,将他的残缺与不幸宣之于世。
“验身一事也无不可。”少年眼尾微扬,下颌抬起,笑容轻松,却透着股贵体被冒犯的不虞,如玉的手指曲起托着林元瑾的手腕,似夫妻情深“但儿臣心中尚有一言。”
皇帝对上他的神色,心中自有分寸,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太子妃不谙世事,一往情深,爱重于儿臣,若诊出儿臣有恙,罪尽在儿臣一人,万望父皇莫要怪罪于她。”
少年看似诚挚地口头退了一步,嘴角弧度不变,眼眸漆黑而安静,与周身衣袍浓重的绯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侧眸俯视着下方或跪伏或躬身的臣子。
“若儿臣无恙,敢问父皇,欺君何罪?忤逆犯上,又是何罪?”
惊扰
宣阳宫内,鸦雀无声。
皇帝沉眼扫视下方众人,缓缓开口:“造谣生事,欺君罔上,数罪并罚。”
“为首者枭首示众,勾结营私者褫夺官职,流放三族。”
帝王之言,不容置喙。
崔夷玉淡淡地掀起眼,恰好对上了裴相疑忌的目光,开口唤道:“传太医罢。”
他答应得轻松,仿佛之前的推脱阻挠都不过是伪装。
二皇子见他从容不迫,心中嗤笑。
旁人不知,把那民间大夫拐弯抹角送进太子府的他还不知道吗?
太子这几日连喝那苦药,看似药到病除,重振雄风,实则不过是烈药伤人,坏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自那大夫进府,太子便不召其他太医了,这药性刚猛,注定逃不过宫里众太医的法眼。
殿内沉闷,众人皆等待着太医赶来。
林元瑾小腹不适,倚在椅背上,捧起温热的茶杯,脸色有些苍白,安静不语。
她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无论之后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了。
“孤能处理此事,太子妃身子不适,不必这般费神。”崔夷玉坐在她身侧,垂下眼眸,用只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
林元瑾用袖口遮住下半脸,亲昵地笑起来,脸颊微绯,稍稍凑过去,状似在讲夫妻之间的私房话:“你与皇后心思缜密,早有打算,但凡多言,难免显刻意。”
“这几日汤药不断,温养得当,我也没有多脆弱,不会说几句话便要昏倒。”林元瑾雪白的指尖摩拭着瓷杯,转而抬眼对上崔夷玉的眼眸,缓缓扬起笑容,眸光如曦,“殿下觉得我为何费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