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两位王爷就告退了。
皇太孙独自呆在书房里,不声不响。苏公公去送人了,贾元春守着书房门听着里面似有动静,心慌不已,唤了两声不见应答,心一横便推门而入。
只见皇太孙背对房门侧坐在书桌前的圈椅上,右手握拳一下一下捶打在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
贾元春骇了一跳,忙上前转到他面前。
皇太孙仿佛没有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不自然的潮红,眼睛盯着书桌右下方,那里却什么都没有,仍是一下一下地捶着桌子,动作缓慢而沉重。
贾元春心中又惊又痛又怕,双手捧住太孙右手,颤声道:“殿下,殿下,您醒一醒,您醒一醒……”她感到皇太孙的拳头在她手中微微颤抖着。
皇太孙安静了数息,目光淡漠地转回来,在贾元春惊慌的脸上停了一瞬,又安静得挪开。
“出去。”他喘息道。
只是这样简短的两个字,却令人不敢违逆。
贾元春虽然担忧他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但是更深知像皇太孙这样的人,绝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她慢慢低下头去,轻轻应道:“是,殿下。”然后起身,尽量轻巧地退了出去,只没关门,站在门外悄悄望着。
好在皇太孙再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只是安静而沉默地坐在圈椅里,直到夕阳落下,整个人都沉沦在黑暗中。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皇太孙就已经恢复正常了,用完晚膳,还叫了两个幕僚到书房说话。
廖姑姑这两日忙着安置乾清宫过来的人,下值前又问了贾元春殿下今日可好。
贾元春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把书房中的事情说出来,她想,殿下肯定不希望这样的一面被别人知道。
三月份开始,来往于毓庆宫的人多了起来。
七王爷跑得最勤。
贾元春随身侍候皇太孙,偶尔听到一言半语,拼接起来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朝廷要对西北用兵了,七王爷跃跃欲试,想要领兵出征,这是希望皇太孙能与众人一同举荐他。
想到当初七王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皇太孙,贾元春很感慨其脸皮之厚。
没想到皇太孙并没有冷嘲热讽,含笑听七王爷说了来意,当时也没表态。
但是根据后来幕僚叹息“您怎么真的举荐了七王爷呢”来看,皇太孙还是帮了七王爷的。
“孤诸位叔伯兄弟中,七叔是最善兵的,皇玛法眼中也都看着;这次领兵他势在必得,孤又何必从中作梗。更何况,抵御外辱,难道也是可以用来满足私心之事?”皇太孙的语气不重,却令幕僚红了脸,“你们放心,孤自有成算。”
贾元春安静站在角落里,她被准许留在书房听他们议政,连苏公公都没这个脸面。这是皇太孙的意思,虽然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
“殿下,皇上年高,七王爷领兵在外,一朝龙归大海,只怕难以节制啊。”
皇太孙点点头,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西北,示意道:“不足为惧。这次打仗拼的不是兵力,而是粮草。粮路不通,粮草只能一日一日运上去。他若有反意,孤令冯将军掐断粮路,十万大军便困死西北。”
一直坐在左手侧的幕僚补充道:“七王爷带的兵都是京都出去的,他带着这些兵,反不起来的。到时候不用哭降,只要如今几位上书房大臣登高一呼,便尽皆卸甲。”
这话说得有见地,贾元春悄悄抬眼看了一看,见是一位青年男子,时常出入毓庆宫的,是很得皇太孙重用的一位。贾元春往日也见过他几次,知道此人名叫周用诚,见他年轻,还奇怪过,倒没想到看得却远。
正事商议完,幕僚便都退下了。
皇太孙还要写折子,贾元春便侍立一旁磨墨。
“你看周用诚如何?”皇太孙忽然问。
贾元春吃不准皇太孙问的哪方面,便含糊道:“还不错。”
皇太孙“唔”了一声,不再说话,细细将折子写完,自己洗笔挂笔,又道:“他本该是前科探花,因殿试时御前失仪,只落了个进士,索性便不出仕,投到孤门下来。周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当初的一门五进士说的便是他祖上,年二十尚未娶亲……”
贾元春先还认真听着,听到后面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
“……虽然现在还没官职,但是跟着孤,日后会是个有前程的。这一二年来,孤看着人品都是上乘,与你也算相宜。”说完,皇太孙温和地望着她,真如兄长一般。
贾元春皱着眉头,这都哪跟哪儿啊。
皇太孙看她皱眉,笑道:“不满意么?也罢,再看看吧。”
这么快就否决了,这让贾元春根本无从反驳起好吧!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给放下了。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皇太孙负责这次的粮草,越发忙了起来,督着户部、工部两边的事儿,还时不时有叔叔冒出来使坏。他又是个要求完美的人,整个儿五月忙得几乎看不到人影,连着几天不睡的时候都有过。
量身制的夏衣,等做出来穿上腰身又宽了两指。
皇太孙张开双臂立着,贾元春揪着宽出来的衣料,仰头望着他担心道:“殿下,您可不能再这样瘦下去了。”
如今贾元春已经是十六芳龄,容貌身量都长开了。
皇太孙这两个月忙着外面的事情,许久没有闲情关注别的事,此刻低头一看,女孩一张芙蓉面隐约已有女子风情,双眸似水盛满担忧,不觉心中一动,退开一步,定定神道:“不妨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