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無奈地任他折騰,陳賢一撒開手他就溜了。
上次進動物園可能還是上學的時候參加春遊秋遊,這一轉眼怕是也有十幾年了,說不興奮那是不可能的。
這個動物園給每個大洲都建了獨具特色的主題公園,幾乎沒有明顯的圍牆,靠著精心規劃設計出的園林和地形,把動物儘量按自然生態分隔開。互動性也很好,路上經過一個複雜的吊橋系統,大人小孩都可以爬著玩。不過此時正是動物園的淡季,動物大都躲在室內取暖,遊人不多,幾乎也都聚集在室內館裡。
高明卻像不怕冷似的,開著他的輪椅跑得歡,試圖在一個個小園子裡找到藏在角落的動物。
整個上午,他們差不多把動物園逛了個遍。
這個季節倒是有北極熊最適宜活動的溫度,在室外水池裡游來游去玩球。還有些花里胡哨的鸚鵡,訓練有素地完成表演。
路過一處,高明突然停了下來。
「你看你看!」他像發現了什麼寶藏,悄聲叫陳賢過來。
陳賢走到護欄邊去看,原來是一群大老鼠一樣的動物縮著小手站成一圈在燈下面取暖。看見有人湊近,它們好像早已見怪不怪,卻還是本能地警惕,轉著小腦袋看他們。
「這是什麼東西?」陳賢幾乎每看見一種動物都要問一遍這個問題。
「這是丁滿啊,你沒看過那個動畫片嗎?那個,哈庫吶瑪塔塔。」
「什麼東西?」
高明搖頭:「回去得好好給你補補課。非洲語言,意思是『無憂無慮』。」
「不是,我是問這是什麼東西?」陳賢指指那些活物。
「貓鼬,貓鼬!一種狐獴,母系社會的動物。」
這根本是用一個沒聽過的概念在解釋另一個沒聽過的概念。陳賢撓撓頭,算了,它們很可愛就是了。
拼命想給他科普的這個傢伙也很可愛,他眉飛色舞地說什麼呢?什麼吃蟲子,什麼放哨唱歌,什麼紀錄片都白看了?
誰記得那些紀錄片在講什麼啊?都十幾年了,你還指望我記得這些渾身是毛的小怪物們叫什麼?
我只記得,光是你坐在旁邊,就搞得我沒法去注意電視在放什麼內容了。
陳賢看著高明,這人正眨著一雙大眼睛看他,頭髮從毛線帽下緣冒出來,被陽光照得鑲了一層亮邊,也像個什么小動物。他看著看著,笑了出來。
只覺得這園子裡最好玩的小動物就是這個坐在面前的傢伙。
「笑什麼笑?記住了嗎?這叫啥?」高明指著那堆貓鼬氣哼哼地問。
「獴貓。」
「獴你個大頭鬼!」高明想開著輪椅去撞他:「貓鼬,臭鼬的鼬!」
「噢,臭貓。」陳賢故意氣他,邊說邊笑著跑開:「幹嘛!幹嘛非得讓我記住,我腦子就那麼一扣,裝不下你那些羚啊牛啊的。」
高明停下來了,看著他,有點意外地說:「人生來世上走一遭,身邊一草一木、和你共存在這世上的動物,多難得啊。你就不想知道它們是什麼嗎?不願意記得它們叫什麼嗎?」
「你是真適合當科學家,沒入錯行。」陳賢微笑著,搖著頭走回來,給他重塞了塞輪椅上的軟墊,道:「我光關心人類社會那點烏七八糟的事,就已經耗盡精力了。」
「人類社會啊……」高明重複了半句,不置可否。
「差不多到點了,去那邊吧。」陳賢說了一句,帶著他往大路走去。
沒想到這季節居然還有海豹表演。陳賢陪著他坐在看台第一層,看滑溜溜的海豹一會上岸拍肚皮、一會游回大水缸中捉魚,看小孩子在玻璃壁前不知疲倦地跑來跑去。
看起來很高的天,偏白的日光,依然寒冷的春日……
分明遠隔重洋,一切的一切卻都讓高明聯想起家鄉的環境。在周圍不算密集的吵鬧聲里,高明恍惚了。
仿佛聽到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喚他:「明明哥哥。」
那記憶真的塵封太多年了。那聲音來自爸爸的同事黎叔叔家那個叫秋也的小妹妹。自有記憶起他們兩家就是鄰居,住在那個還鋪著石板路的老城區里,平時家裡做了什麼菜都會給對方分一份,逢年過節也都在一起過。他跟那個小妹妹更是每天都要手拉手去上學,他們曾經親如一家。
那是才剛要上小學的時候,兩家的爸媽帶著他們一起去省城的動物園,穿著紅絨裙的小秋也就是一邊這樣喊他,一邊跑過來,把手裡凍得硬邦邦的雪條拿給他。
美好的記憶在那一抹紅中戛然而止。
那趟動物園之旅回來不久,黎叔叔一家遭到仇家報復,成為了那場讓整個小城都駭人聽聞的慘案的主角,只有那個小妹妹,因為淘氣誤打誤撞倖存下來,被她住在外省的姑媽收養了。
現在想想,就是從那時起,身邊的人開始一個接一個離開他。
好像就是那場慘案之後沒多久,母親越來越嫌父親的工作危險又沒有前途,嫌他忙碌收入又低,嫌他不會溜須拍馬,沒本事擺脫底層,沒本事換到更好的崗位。
那時他還小,他不理解這些話都是什麼意思,但字字句句他全都記得。長大了一些後,他才明白那些無休止的爭吵,原來是這個內容。
他曾那麼崇拜的父親,被母親說得那麼不堪。
人都是會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