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猶豫,姐姐替她做了決定,把管事的婆子叫進來,直接吩咐底下人下鄉去。
這回?,綠腰無法?了,只得安安心心等在這座城堡之中,利用夜間的空閒,重溫習白日的功課。
此時正是落日熔金,倦鳥歸巢,白家鎮倒淌河村的溪水如同綢帶,蒙住千門萬戶的眼睛,黑夜就要來臨了。
山坳處,清清冷冷一戶人家,炊煙裊裊。
聽聞外面有動靜,馬蹄聲漸近,嚴霽樓放下手中的柴火。
他剛才在做飯,不知為何,那煙囪忽然堵塞,他為了趕在寡嫂回?來之前,把飯做好,頂著濃煙,一雙清冷的眉眼被熏得發紅,下頜處也凌亂地劃著名幾道墨痕。
一個小廝停在門前,翻身下馬,隔著院牆,便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隨後簡要地說明來意,帶走了馬棚里的小馬駒。
一切都是突然而迅,他甚至都沒能打聽到關於寡嫂的隻言片語,也不知道她何時會歸來,只知道她去了雍州城裡的姐姐家——
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
晚風中,小院寥落,屋內寂然,四下無聲,只有燭影燃著空窗。
兄長?才過身過久,她竟然夜不歸宿,本以為她秉性柔嘉,淑慎其身,是十成十的賢良女子,沒想到竟這樣恣意妄為,毫無顧忌。
是兄長?看錯了她,還是自?己?有眼無珠?
可是他分?明記得,之前她並非如此,為何忽然一夕之間改了性子,難道是自?己?無意中冒犯了她,以至於她不願在家與?他獨處?
他細細回?想,自?問並無任何逾矩之處,何以至此?
坐在燈下,百無聊賴,隨手翻開一本書,竟然是《詩經》。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隰有游龍。
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嚴霽樓心中一沉:難不成真是會她的「狂且」和「狡童」去了嗎?
或者?——正在找?
第28章
曙光流轉,西?北大地進入盛夏,萬物蠢蠢欲動,自西域各國而來的駝隊絡繹不絕,街邊酒壚喧騰從早到晚,高粱酒烈味沖天,雍州城如同泡在酒里,醒了醉,醉了醒,跌跌撞撞,白晝黑夜,永不停歇。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帶你來這兒?」
紅眉目光掠過大堂濃妝艷抹,正?大肆扭動細腰的?胡姬,看向身?邊妹妹。
她今日穿著一襲琵琶對襟水青小衫,下身?著同色襦裙,昂時如同孤鶴一般,氣質清麗典雅,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顯然已經從一個怯弱的村婦,蛻變為明艷端莊的?閨秀。
綠腰目不斜視,一路朝樓上?走去,「『法不輕傳,師不順路』,道理我懂,學徒跟著師父跑,到哪兒都一樣,我是來學本事?的?,被人看兩眼又不會掉肉。」
紅眉笑,「行啊,你現在。」
綠腰微微一笑,提起裙邊,專心腳下,再不說話。
紅眉怨聲載道:「不是我故意安排在這兒,其實是這個舞娘,太難搞了,說啥都不願意上?門,非要人親自過來,我也是沒辦法了。」
「有本事?的?人,脾氣都不一般,我能忍。」
紅眉停下腳,氣喘吁吁,抬頭望向上?方天塹一樣的?樓梯,望洋興嘆嘆:「我先走了,聽說這個女人性子怪得很,我可不想和這種人打交道,晚上?我派車來接你。」
紅色氈毯從?腳下一直鋪到木質長廊盡頭,盡頭處是一間極盡華麗奢侈的?房間。
上?到樓上?,提前約好的?舞娘已經在門口等?她了,輕薄銀紅紗簾背後,一道窈窕的?人影若隱若現。
她正?要掀開帘子,對方隔著軟簾,把她的?手按住。
「學過舞嗎?」
「學過一點。」綠腰老實回答。
這是真?話,這段時間,綠腰在姐姐家?里,琴棋書畫,舞樂術數都有所涉獵,其他的?,都學得很好,算是入門了,只有舞蹈,怎樣都上?不去,不得已,姐姐給她請到坊間的?這位名師,希望她能就此精進。
「那就好辦了,」裡面的?人說,「我示範一遍,你跟著做一遍,若不過我的?眼,你我的?緣分,就止步於這張門帘。」
綠腰心裡忐忑,還是爽快答道:「可以。」
「很好。」
女人說完,隔簾而動,綠腰見她那舞步奇,竟然如同一種鳥雀,原始、熱烈,卻並不粗鄙,她看得入迷,一半以學生姿態,一半以看客心理,對方騰挪身?姿,一曲舞畢,她不由?得拍掌。
「好了,現在輪到你做。」裡面的?聲音異常冷漠。
綠腰沒有舞蹈基礎,雖然近些日子,在前幾?位舞姬的?指點下,比起從?前那個手腳僵硬的?村婦,已經很有長進,但是面對這樣一個高手,她還是不由?得心虛。
幸好此舞,不同於那種踏歌、白紵、霓裳羽衣之類舞種,憑她在鄉野生活十?餘年的?經驗,可以看出是以山中靈禽為靈感,既然簾內之人可以模仿,她自然也可以。
此時恰逢樓下胡旋舞正?大盛,鼓樂喧天,她心想,這算是老天襄助,幫她遮醜,以為隔著帘子,對面人也看不見,於是很快放心地閉上?眼睛,按照記憶要點,放開來,信馬由?韁地舞了一遍,一舞未畢,就被叫停,簾內人沉默良久,她心中哀哀嘆氣,想到要徒勞而返,她不禁有些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