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丑兒三個字在眾人口中不斷傳遞,這位花魁娘子,憑著一把弓、兩根弦,聞名寬州,卻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在眾人面前,此時人未至,琴聲卻到,已經叫今日在場眾人如聽仙樂。
在歡呼之際,眾人又疑惑是誰請動了這位冷傲的花魁娘子。
鄔瑾半晌未動,回過神來時,只覺臉上冰涼,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
而程廷嚎啕大哭,大張著嘴痛斥請動梅丑兒出山的人:「誰啊,這麼缺德,還叫人來拉奚琴,這不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踉踉蹌蹌往外奔:「不聽了,我不聽了。」
鄔瑾一抹眼淚,迅起身走到程廷身邊,一手伸到程廷腋下,將他提了起來:「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程廷已經醉的往下滑,大著舌頭反抗,「我不回去,我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這輩子都不回去!」
然後他扭頭吩咐夥計:「掛程泰山的帳!」
鄔瑾力大無窮地拽起他來:「那就去我家。」
他把程廷提溜出去,程廷靈魂還亢奮著,嘴裡嘟噥個沒完,但是身體已經軟如綿,走上兩步就開始往下滑,鄔瑾不得不伸出一隻手,把他攬在自己身邊。
在他們二人走出去後,莫聆風忽然丟開手中葡萄,跳下椅子,從二樓一副副方桌前穿過,又穿過連通前方食客所在的直橋,隨意挑了一間靠街的閣子,闖了進去。
閣子裡滿是舉杯的食客,見莫聆風突如其來,全都不得其解,欲要相問,卻見莫聆風已經推開了窗,探頭往外看去。
人群熙熙攘攘,她一眼就看到了佝僂著腰,摟著程廷的鄔瑾。
燕館廊下所懸掛的大紅燈籠,正好照著他的面孔,又因彎著腰,眉骨的陰影投在了眼窩裡,睫毛的陰影投在了兩顴上,唯有鼻樑高挺,在陰影襯托之下,越發有如刀鑿斧刻。
莫聆風居高臨下,看清楚了他的每一段起伏,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
鄔瑾沒有察覺到這樣的目光,只是費力架著程廷往家走。
程廷本就分量不輕,醉酒之後,肉便越發沉重起來,還依靠在鄔瑾身邊,鄔瑾不得不費出十二分的力氣攙扶他。
好不容易走到十石街,鄔瑾就見到了拎著個包袱的胖大海。
「三爺!」胖大海急忙上前,伸出一隻胳膊,和鄔瑾一左一右架住程廷,「鄔少爺,辛苦您了,夫人說請您多擔待,明天她再來接三爺。」
鄔瑾此時無力去想明天,額頭上的汗珠已經落到了嘴裡,一腳深一腳淺往裡走,還沒走出去五步遠,程廷忽然一個挺身,嘰里呱啦叫了起來。
他大著舌頭,鄔瑾一個字都沒聽清,而程廷卻是忽然來了勁,掙扎著往外跑,跑出去一步,就摔了個狗吃屎。
「三爺!」
胖大海連忙過去扶他,然而程廷已成一灘爛泥,摟不住,扶不起,沾著手就滑。
鄔瑾連忙上前,和胖大海合力扶他起來,這回聽清楚了他說的話:「臭。。。。。。不去。。。。。。」
「好,那我送你回家去。」鄔瑾把他架起來,三人勾肩搭背地走,然而程廷也不去,不住地扭動翻滾。
「不、不去,小狗,去小狗家裡。」
十石街一個半大孩子出來撒尿,見此情形,險些驚掉下巴:「瑾哥哥……你……」
「他喝多了,」鄔瑾一把薅住程廷,「走。」
三人宛如一對神仙眷侶,糾纏著去了莫府,敲響角門,要在這裡借宿一晚。
胖大海不便進入莫府,只能將包袱交給鄔瑾,回程府報平安去了。
莫家兄妹未歸,整個莫府一片寂靜,九思軒里,大黃狗對著程廷齜牙咧嘴,程廷踢他一腳:「滾開,程泰山!」
大黃狗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能做程廷的爹,立刻「汪」了一聲。
「嘔。。。。。。」程廷回了一個巨大的嘔吐。
大黃狗拔腿就跑,九思軒的下人也不願來接這苦差事,各自假裝忙碌,沏茶、端熱水、拿帕子、鋪床,最後只有祁暢像個受人欺壓的小媳婦似的,拎著水桶出來洗地。
程廷蹲在地上,吐了兩口,又哭了兩聲,又吐兩口,吐無可吐了還不肯走,嗚嗚直哭。
鄔瑾拔蘿蔔似的把程廷拔進東廂房,推他在床邊坐定,自己去擰帕子。
「嗝——」程廷不知打了個什麼嗝,自己脫了外衫,岔開兩條腿,兩手往下伸,腰一寸寸的彎下去,最後腦袋埋進褲襠里,試圖去脫鞋。
「小心!」話音未落,鄔瑾就見程廷像個瓜似的栽在地上,滾了一圈。
他連忙丟開帕子,去扶程廷,程廷躺在地上,身上讓程知府抽成了菜花蛇,還在大著舌頭說話。
鄔瑾單槍匹馬把他塞回床上,脫掉他那兩隻大鞋,又拿帕子飛快把他擦了一遍,走到門口,要了一杯濃茶,讓程廷在床上坐穩了,灌進他嘴裡。
茶堵住了程廷的嘴,人也鬧的夠了,眼皮沉重地抬不起來,昏昏欲睡,使勁一揉眼睛,他勉強抬起眼皮,看向鄔瑾:「她不喜歡我啊。」
說罷,眼中一片灰暗。
第53章非禮勿視
少年人的熾熱情意,初時如春花爛漫,如夏風熱烈,終時如秋葉蕭蕭,如冬雪徹骨。
程廷癱在床上,沒有再嚎啕,而是沉默地流淚,心事全都隨著眼淚淌了出來,以至於心裡空空蕩蕩,眼淚和鼻涕已經滔滔了,他也懶怠抬手擦一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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