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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不甘(第1页)

宫家三姐弟注定是实践派而非学术派。两者的区别不可谓不明显。学术派对问题喜闻乐见,实践派不希望出现问题。学术派提供全面的解决方案,实践派只选其中最有效的一种。

不会成为学术派不证明没有能力成为,宫熙贤对同不了频这件事就有自己的一番研究。据她观察,同不了频的原因有三。其一,对话的双方没有相同的语境。比如订婚宴上一位客人说她和徐礼是生在罗马的人,她大概知道是好话,但确实没有听懂其中的恭维。多亏后来无意间从宋秘书那里得知,原来这句新晋流行起来的网络用语来自于那句著名的条条大路通罗马,指的是别人需要跋山涉水才能到达罗马,而有些人一出生便生在了罗马,于是这句话便成了得天独厚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让人羡慕的另一种说法。同时反过来,从那位客人的反应来看,他也没能理解他们的回应。虽然没能接收到准确信息,当下他们还是礼貌地给予回应,对那人说:”那我们可要小心了,一不小心可能就回不了家了。“这本是英语中的一个经典笑话,说的是罗马的英文表达是Rome,而假如你在汽车导航系统中输入Rome却没注意后面的国家名的话,那么极有可能你最终到达的会是一座德国小镇,因为英文Rome不仅指意大利语的Roma,也指德语的Rom。而显然,那位客人是没有这个背景知识的。

其二,表达有歧义。比如那天她和林远看电视,看的是篮球比赛。比赛中有四只队伍,aBcd,第一场比赛a对d,a输了。第二场比赛B对c,中场休息的时候,刚刚结束比赛的a队某核心球员L,可能是对B队有些惺惺相惜,于是跑到B队中给出自己的建议。解说员之一看到这个场景就说:“你说也没用啊,听你的,你们不就赢了么。“宫熙贤没搞懂,解说员为什么说这位L是c队的呢,难道是他看错人了?因为当下上演的是B对c的比赛,她想当然地就把解说员话里的“你们”理解为c队,后来林远给她解释,其实解说员说的是a队。那么解说员刚刚说的那句话的真实意思是:“你说也没用啊,听你的,那刚才你们自己比赛的时候怎么没赢呢。“由此可见,精确表达多么重要。

最后但其实是最普遍的情况,未能推己及人。就比如现在,她说了那么重的话,是气林远不知道珍惜自己,而看到林远听到那些话之后那么伤心,她尝试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稍一思考就明白,他之所以那么伤心是误会她气他的不配合。

他又说什么见不得光的恋情,哪是在说他母亲,根本是在说他自己。甚至从他的角度来看,他还不如他母亲,和感情破裂的男人或者刚刚订婚的女人谈恋爱,怎么看都是前者更加两情相悦。他又是那样一个正直端方的人,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不知道折磨了自己多少。可就算如此,他仍然顾全她的体面,没有说出后面的未尽之言,又或者他知道,这种情形下,即便他问她“你把我当什么”,得到的回答也只会让他更加难以承受。

宫熙贤深呼吸,将情绪稳定下来,她原想抱他,可意识到那样他便无法听见她,只得稍作忍耐:“林远,你如果希望别人在乎你,那么你自己先得在乎自己。”

觉察出她话里的疼惜,林远没有拒绝宫熙贤的拥抱。事实上,他可能永远无法拒绝来自宫熙贤的温柔,因为那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拥有过的唯一的柔软。在遇到她之前,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一直在推着他的人生向前滚动,他因此也就不曾有过一刻停歇,没人问过他累不累,疼不疼,苦不苦。他自己不问,因为他知道人一旦自怜起来,之后就会找无数理由偷懒,她亦不曾问,但却给了他可以停留片刻的温柔。

林远温柔地吻她,仿佛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林远意识不到,他才是推广营销的高手,他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吊人胃口,只他的克制就使他的一切都变得弥足珍贵。比如他不谈论自己,没人知道他在人生最艰难的时期经历过什么,宫熙贤只能从他偶尔的一两句话、一两幅画里做一点推测,然后那一点推测就成了她对他仅有的了解,被反复琢磨推敲,试图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他。比如除了第一次,他从不主动吻她,于是这一次便同初吻一样,也被宫熙贤当成里程碑一样的存在,藏进他们的纪念册。

“以后,我做事之前都告诉你,但你也答应我,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不可以再冒险,乖一点,好不好?”

比如他从不和她谈条件,以往要么呵斥批评,要么自行其是,所以第一次听到他软语温言,宫熙贤为表真心,恨不得赌咒誓,哪里还会有说不好的道理。

又比如林远第一次打破原则留下来过夜,宫熙贤为了不破坏温馨的气氛,愿意将她的勾引计划推迟,愿意像刚刚承诺的那样,乖一点。

从来没人和她说过,你乖一点。或许奶奶对她说过,只不过时间太过久远,她也忘了。

这是宫熙贤躺在林远怀里想了很久的一件事。乖一点,那是类似于父母的一种无可奈何,藏了无数的溺爱包容。宫熙贤让人无可奈何的时候倒是很多,却从来不知道,除了胜利的喜悦之外,居然还可以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复杂,柔软,温暖。那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呢,她说不好,大概是一种包含了得意、自恋、自视甚高又害羞、愧疚、自惭形秽的一种感受,又夹杂着感激并一股想要全力回报的冲动。

可能就是因为太过复杂又太过不可捉摸,所以爷爷才会放弃这种驯化方式,而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种之前被她视之为肉麻、无法量化又靠运气的东西,居然对她起效。可能这就是人生,处处透着反差萌。

林远睡着的样子也很有反差萌。他茕茕孑立孑孓而行了太久,清醒时总是比旁人多一些机警谨慎,不见片刻松懈,现在睡着了,反倒露出平时见不到的松弛与稚嫩。这个人是怎么长大的呢?无人陪伴,无人指导,无人带领,却长得这么好。

宫熙贤突然就有点理解爷爷,没人能够确保她一定会遇到林远,在那之前,身为教养者,他必须确保她有足够的识人之明。就像今天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对她说,你乖一点,她都不会心甘情愿,没准还觉得人家正在试图精神控制,所以爷爷的正确就在于,他提高了他们心甘情愿的标准,这无疑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睡不着么?”

“假如你最先遇到的不是我,是个坏女人,你会怎么样?”和他们的’奸诈狡猾’相反,林远的正直善良无疑会让他成为坏女人最理想的目标。

林远但笑不语,宫熙贤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俨然就是说,她自己有好到哪里去么。她故作生气,要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他却抱得更紧了:“不会有别的女人,永远不会。”

除了她,哪里还会有人看到他。没错,的确不止一个人说过他长得好看,可正如父亲所言,只要人一多,不管你多么出类拔萃都显不出来,因为同你一样出类拔萃的大有人在,所以不管怎么看,他都不过是人群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如果不是他们有着那样的因缘际会,那样的因缘际会一时间又使他成为了中心,他不觉得宫熙贤会在人群中注意到他。注意到他又为他做那么多,现在,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但起码他觉得她似乎也在乎他。所以,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经历,更不会有和她一样的女人。

宫熙贤不了解他的自轻,却听出了他话里隐约透出来的信誓旦旦,所以他这是在主动讨她的喜欢么?相比于之前一味将她往外推,这点主动虽然模糊,虽然不多,也让宫熙贤倍感甜蜜。她停下表演痕迹过重的挣脱假动作,同样用力地回抱林远,在心里对他说:“我也一样。”

***

早晨,林远起得早,宫熙贤却因为难得的安稳觉,睡过了头。

林远准备好早餐,不得不去挖人:“你忘了么,今天我们说好要回我家的,我教你画画。”

提起画画,宫熙贤来了精神,起了床也不去洗漱,先拉着林远去看她还没打算好安置在哪里的画:“在我们遇到之前,我就见过你了,你信不信?”

宫熙贤揭开保护套,她以为林远看到画会震惊,会开心,或许还会有一些感慨,却不想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会儿,就突然转身用力抱住她,开始亲她,不,不是亲,是咬她。先是像恨极了一样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脸颊,然后是唇角,然后是舌头。

等到他由激烈变成温柔,宫熙贤才找回思考能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藏在这一吻里的不甘——命中注定,姻缘天定,他们也有,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故事里一样……

一样什么?林远清醒过来,大感羞耻,同时震惊于自己得寸进尺的度,他昨晚才刚刚确认她的在乎,今天就开始期冀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期冀,明明她近在咫尺,明明她也在乎他。

见他平静下来,宫熙贤推开他去接响了很久的电话,是徐礼。

宫熙贤难得愧疚一回:”不好意思,我得去机场接徐礼,然后陪他回家吃饭,不能和你回山上了,我们再约时间好不好?“

看到她忙着化妆搭衣服,林远一声不响出了门。出了门又觉得恍惚,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便又按照原计划回了家。

他知道自己这一天情绪都不对,但他不想管。脑子也乱得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个落点。有时候他会自虐一般去想宫熙贤和徐礼在一起是什么样,会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吗?有时候他又自暴自弃,宫熙贤本来就当这是一场游戏,那他也当作玩好了,何必认真,那样他就能放过自己,让自己好过。可更多的时候,最近那些甜蜜的瞬间会像没有停止键的电影,一遍一遍地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在没有被自己折磨疯之前,他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篮球上。院子里的篮球架遭受虐待一样,震得山响,终于惊动了躲在暗处睡觉的猫。老猫被搅了清梦,恨不得抬起爪子拍罪魁祸个脑振荡,最好失忆的那种,不过最终还是看在他多年孝顺的份上,权且饶他一回。

宫熙贤晚上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浑身湿透的林远坐在秋千上,老猫蹲在脚边,依然是一人一猫,不过这次换成对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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