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崖藏书楼被神仙们嫌弃的一点,就在于海角崖生长的物种都平平无奇、随处可见。
有些植物甚至是不知哪个神仙从尘界带回来的品种。在一心追求修炼境界的上仙眼中,这些草木就是毫无用处的杂草,在见惯仙界奇珍异草的仙女眼中,也没有什么观赏价值。
但在九重天浓重灵气的滋养下,这些花木还是长得比尘界的同胞还要盛丽壮实,例如缠绕着藏书楼的凌霄花藤。
小鸣初来海角崖时,恰逢凌霄花最绚烂的季节。
多年无人问津的藏书楼已成为它的领土,枝蔓裹得八角塔严严实实,灿若朝阳的花骨开得意气风。她当时绕了好多圈摸清大门位置,扯开几层的藤蔓才摸到了门把。
小鸣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塔外的凌霄花修剪整齐,五百年来一直视它为大敌。
凌霄花在尘界本就是生命力顽强的花草,得了九重天的一丝灵气,更为伶俐霸道。在它盛开的季节,三天两头就得去修剪,不然它能在几天内怒放狂长,遮得一丝阳光都透不进塔内。
今年,小鸣一时不察放松了警惕,就被这凌霄花反扑了。
梦萝甜酒后劲极大,她在那次睡醒后,还是觉得脑袋晕晕重重的。
她隔天去膳房时,桑芽紧张地问她喝了甜酒没。她说刚刚老家传信来说,这批的酿酒里不小心掉入了幻影猿的毛,有些酒客变成半人半兽,闹得梦萝林鸡飞狗跳。
桑芽似乎还说了有人做了奇怪的梦之类的,但脑袋还晕乎乎的小鸣根本没注意听她说什么,撒谎说自己喝完酒后就睡着了,让桑芽拿些醒酒汤来,但喝下去后还是没啥作用。
回去藏书楼的几天里,她几乎都躺在榻上睡得昏天暗地,才终于稍微好了些。原本还有些睡意的脑袋,在小鸣下到七楼,看到眼前景象时,马上吓得彻底清醒。
她前几天随手开的一扇窗忘关了,凌霄花逮到了机会,花蔓直接伸进了窗里。
一半沿着墙壁纹路蔓延向上,在大半的横梁上开得花枝招展。一半沿着地板铺展一路,再缠绕上靠近的几个书架,不遗余力地在卷宗古籍间隙里盛得满满当当。
小鸣真是被气笑了,觉得这凌霄花真是坚韧不拔、无孔不入,如若进了白玉京十二楼,恐怕天后花园里的仙界花草也打不过它。
赤瑛隔日来访时,只见小仙姬整个人趴在七楼的地板上,旁边有几十根银针在飞舞,不断把地板缝隙里的绿色藤蔓挑出来,一旁堆积着被处理后的凌霄花藤。
而天花板也有几十根银针正严阵以待,与攀爬在横梁上的凌霄花剑拔弩张。绿色的小藤一想越界,银针便会马上挡在前边,斩断新生的枝桠。但银针如果不小心深入敌阵,便会马上被树根藤蔓缠住拖入其中。
双方呈现了一种分庭抗礼的局势。
赤瑛看一眼便明白,是这凌霄花登堂入室,小鸣仙姬正在拔草除根。
“我倒不知,小鸣仙姬的操纵之术竟如此精湛,指挥这分厘毫丝的数十根银针也不费力气。”
以凡胎仙子的根底而言,小鸣仙姬虽法力算不上高深,但精神力极强,尤为擅长术法的精细操控。
小鸣被他声音惊到,原本专注的精神一时涣散,地板和天花板的银针瞬间大乱就要坠下,又马上被她控制住,继续工作。
“奴婢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觉得趴着的姿势有些不雅观,小鸣站起来回话。
其实她更擅长的是火系法术,也很想一把火把这些藤蔓烧个精光,但怕波及到藏书,她只能改用拔除的方式。
“凌霄花属于尘界品种,基础的木系法术便能操纵它的走向,仙姬为何不试试看?”赤瑛环绕踱步,触摸着垂下来的凌霄花瓣。
“奴婢……对木系法术一窍不通。”小鸣眼神闪躲地回答。
神君向她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眼光,他缓步靠近,捻起她间的落叶。
小鸣想,神君大概是看出了她元神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下,藏着的那根渺小的花芽。
她甚至觉得,神君也看到了她在尘界的记忆,看到了她面对野蛮疯长的花山叶海,以及面对如火燎原的种种情绪。
害怕、无助、束手无策、惊慌失措,宛如要把她吞没的巨大恐慌。 小鸣的火灵根极其强悍,同时元神中又存在着薄弱的木灵根。但她却无法自如操纵木系法术,有时植木会不听使唤疯狂生长,有时又会突然不受控地窜出火焰,将植木烧个精光。
她还在尘界修炼时,就差点烧光门派后山,后来师父就不让她修习木系法术。
在那次意外之后,哪怕后来遇到再危险的困境,小鸣都很少体会到复杂庞大的情绪波动。
只有面对滔天的燃烧木叶,她才会有一种自内心的,本能般的害怕。
小鸣现在不敢随意施展木系法术,即怕这些凌霄花越长越多,又怕火焰窜出燃烧起整个藏书楼,就像当年的门派后山。
神君握起她双手,将落叶置于她掌心,骨节分明的大手温柔又坚定地紧握着,她听到他说:
“别怕。”
神君的灵力通过双手经脉,注入她体内游走。她闭上眼,看到了元神中的火焰被暴风卷散开,埋于其中的花芽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