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的派头可不是商船可比,更何况是镇北王的王船。八艘大船列阵而行,萧滢滢乘一艘战船打头,为萧洵安所乘的主船开路,另一艘朴实宽厚一些的货船跟在其后,剩下五艘船型坚利灵巧,分别两艘在旁侧护卫,一艘殿后。
而张玄机和元清,就被安排在那艘货船上。因为文帝的生辰贺礼,都在此船,身为“礼官”的张玄机,自然也要跟着生辰纲一起走。要求与师叔挤一挤,时时照看年迈师叔的元清坐这条船,也无可厚非。
清晨,元清将背后的大剑横放在腿上,盘腿坐在船舷上打坐。第一束阳光在他头上的紫玉冠上留下绚烂的光彩,他深深纳入一口气,手持包住大剑的布带往身后一甩,动作娴熟地在胸前打了个结。
“啪啪啪”一阵掌声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位碧眼少年站在霞光里,微卷的鬓在风中游出活跃的弧度。
“道长好厉害!”少年由衷赞美道。
元清实在不知道自己背个剑有什么值得夸赞的,起身一跃,轻轻落足于甲板。
“嚯!早听闻道长轻功了得,百闻不如一见啊!”少年继续夸。
元清并不知道他是谁,但这难不倒他,手指在袖子里掐了几下,眼前人的生平大貌了然于心,心道,“哦,原来是禹蚩的那位质子。”
拱手谦道,“世子谬赞。”
阿多尔撑在栏杆上,远远看着头船的方向,叹息道,“我若是有道长的身手,定然一脚飞跃过去。”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飞跃过去的路径。
按说,以阿多尔世子的身份,不该将他安排在货船上。可谁让镇北王亲自交代过,不许将小世子与郡主安排在同船。有此交代,魏鋆更不敢将他安排在主船碍王爷的眼,于是,只能委屈这位世子,住在货船了。
美名其曰,除了护卫舰,每一艘船都得有一位贵人压船。
元清以为阿多尔是不愿意坐货船的牢骚,宽慰道,“货船比头船稳当,不易晕船。”
闻言,阿多尔却急了,“这可如何是好?郡主姐姐可别晕船啊!不知头船上有没有军医,可给她煎了晕船药……”
元清这才知道,阿多尔并不是想坐头船,而是想见头船上的人。
而他担心的郡主姐姐,正脸色煞白地躺在船舱里,昨夜晕船晕得睡不着,苦胆都险些吐了出来,天快亮时才勉强眯着了。
魏鋆在船舱点了安神的熏香,隔着屏风一扇子一扇子地将香气往里头扇去。
这船上大部分人都没坐过船,几乎有七成的人都晕船,轻一些的也就是头昏脑涨,严重的上吐下泻,卧床不起。
谁能想到,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王军,竟拜倒在一起一伏的温柔波涛中。
随行军医是有一些先见之明的,但是不多。他虽一早熬了抑制晕船的药膏,却根本不够几千人分。
就连他自己也时不时地恶心,他在内关绑着浸了瑞脑的砭石,亲自守着炉子煎药。
黎川站在甲板上吹风,看见李宣嘴唇白地靠在桅杆上。
她走上前去递了一壶水,关切道,“这船才走了一夜,就晕得这样厉害,还有一月的路程,可如何是好?”
李宣抬头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来,“军医说了,晕船只是起初不适应,晕着晕着就好了,先生不必担心。”
萧洵安早料到会有这一劫,却没想到这么多人都晕得如此厉害,正为此深感头疼。
却有人在此时传话来说,元清道长非要求见王爷不可。
就算萧洵安眼瞎,也能看出元清对黎川别有用心。他正要拒绝,元清的声音却传到他的耳朵里,“贫道可解王爷当下困扰。”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让他来。”
还没等传话人出门,元清已然落足在主船上。
侍卫阻拦道,“非昭不可登主船。”
元清却弯着眼睛道:“贫道算到王爷已经准许,不信你们去问问。”
恰好传话人走了过来,“王爷准了。道长这边请。”
侍卫们放下手臂,元清对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春风得意地往船舱走去。
恰好碰到从甲板上回来的黎川,“师妹可晕船?”
黎川生在浪里长在浪里,曾经甚至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喷嚏也能兴风作浪,完全没有可能会晕船。她摇摇头,“师兄可还好?”
“甚好。见将士们都如此痛苦,有一良策献给王爷。”元清说道。
“当真?那太好了。”黎川听闻很是欣喜,忙领着元清去找萧洵安。
见到萧洵安,元清却没有立刻献计,而是提了个要求-要坐主船。并且表示,“不是贫道贪图主船的荣耀待遇,而是贫道这个法子,待在主船才能最好地挥作用。”
正事面前,萧洵安绝不是会因为争风吃醋计较这些的人,爽快答应了他的要求。
元清也很爽快地表示,自己一定能减轻将士们的晕船之苦。
说干就干,元清走上甲板,抬头环顾了一圈,足下一点就跃上了桅杆。这个季节南下的船并不需扬帆,所以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在杆顶的横柱上坐下,素色衣袍在风中猎猎。
他从腰间取下洞箫,放在了唇边。悠扬婉转的箫声从箫孔中钻出来,传向四面八方,给人以敦厚安定的力量。
萧洵安能明显地感觉到乐声中夹杂着温润的灵流,那是他在其他凡人身上不曾感受到过的。明明师出同门,可他和张玄机太不一样,区别大到萧洵安有些怀疑他的身份。
他曾有一瞬在想,这元清是不是子舟仙君假扮的,毕竟符纸咒术都那般相似。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元清此人,跟子舟的行事派头完全不一致。他很难想象子舟的脸上做出元清那种假意微笑的表情。
箫声传遍八艘大船,在箫声中醒来的萧滢滢从床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魏鋆上前递上茶水,“郡主若是不适,在舱里歇着就是。”
萧滢滢喝下一杯茶,起身披衣,“好多了。主帅若一直不露面,军心难稳。”
她走出船舱,寻着箫声来处,望见了主船上的萧洵安,遥遥朝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