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七应了一声,坐在船坞中,啜饮着清茶。此去,便是峨嵋地界,峨嵋的弟子再不济,也不会容许弑师仇人在眼皮底下乱晃。说来,虽然西门吹雪杀了苏少英,但比武过招生死不论,何况是苏少英出招在先。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不是挑软柿子捏,峨嵋弟子也不会放过自己。
连七心中自是明白,只是却忍不住要发牢骚。好在离开万梅山庄之前,她问西门吹雪讨要了□□,甚至连假喉结都一应俱全。此时任是三英四秀站在她面前,恐怕都认不出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黑衣少侠是当日珠光宝气阁的西域少年。
不远处也有船家往峨嵋去,船家唱着蜀地的民歌,这是一种隔空的对歌邀请,片刻,载着连七的船翁也应和起来,苍凉而辽阔的曲调,有一种连七熟悉的况味,此起彼伏的歌声在江上响起,古老而纯挚的蜀音弥漫开来。
连七便在这歌声中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了刚学会走路的年纪,言醉抱着她坐在自己肩膀上,她第一次被放到那么高的位置,害怕地紧紧抓着言醉的头发。
“疼疼疼,玉颜儿放手!”言醉龇牙咧嘴地叫着,却稳稳地托着她,任由她抓着自己从来不让人轻易碰的头发。
四周是帮里兄弟们幸灾乐祸地嘲笑声,碗筷摔在地上的声音,女子的笑骂,鸡飞狗跳的童年里,她印象最深的,是言醉温暖的双手,和他疏朗的笑声。
即使是第一次与其他帮派的马贼厮杀的时刻,少年人坚毅瘦削的面庞上,只有燃烧的战意,无惧无怯。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始终站在自己身后,于是自己便有归处。
“玉颜儿,你要记住,人只有在有想守护的人或者东西的时候,才会不断变强。”
“那爹你想守护的是什么?”
记忆里是言醉笼罩在夕阳光晕里柔和的眉眼,是头顶温暖的掌心。
江风习习,仿佛带着一股甘冽的酒味,连七便是在这歌声和风声中,醒转了过来。她很奇怪自己居然会如此没有警惕地睡过去,头顶似乎还残留着某种余温。
浮云青山又几重,不识人间血泪多。
蜀地终于到了。
话分两头。却说这日陆小凤上万梅山庄找西门吹雪。自金鹏王朝一事过后,霍休身败名裂,闫铁珊、独孤一鹤身死,霍天青离开珠光宝气阁浪迹江湖。经此一役,峨嵋和关中势力元气大伤,唯独青衣楼,在横空出世的梅谢雪一人手中重整旗鼓,甚而蚕食了关中原本依附于闫铁珊的势力,日益壮大的同时,无声无息地蛰伏静默,竟成为此事中最大的赢家。
陆小凤有些担忧,只觉梅谢雪此人来历成谜,又心机深沉,对于江湖而言究竟祸福难料。他几番查探无果,却发现了另一桩事:原来,竟是青衣楼暗地里派人为连七杀独孤一鹤广为造势。不仅如此,连七似乎也和梅谢雪在暗中仍有消息往来。
陆小凤想到连七恰在万梅山庄休养,便不请自来,打算当面问个清楚。
“你来晚了。”西门吹雪斟了一杯酒,给好友满上。
陆小凤闭眼享受地闻了闻酒香,仰头一饮而尽:“好酒!”
“我还以为她会留在万梅山庄。”陆小凤摸了摸自己新长出来的小胡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她有说她去哪儿吗?”
西门吹雪并未隐瞒:“峨嵋。”
“咳,咳咳。”陆小凤:“她是打算去抄了峨嵋派老家?”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
陆小凤放下酒杯,手里绕着朵花把玩,把自己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我前两天去找了大智大通,从他那儿打听了些消息。”说到一半,见对面的人并无接话的意思,叹了口气,内心怀念起了体贴的花满楼。
“连七是三年前出现在黄石镇上的,三个月前在花满楼的小楼外杀了青衣楼的杀手崔一洞,为了给一个死在青衣楼手下的女子报仇。此后一路被青衣楼追杀,直到遇到了毒书生梅谢雪。他以她故人的安危作为要挟,命她去杀独孤一鹤。”
“但有件事我觉得奇怪,为什么青衣楼的人会出现在黄石镇,又恰好杀了连七的朋友?”
“或许这是一个巧合。”西门吹雪道。
陆小凤狡黠地笑了笑:“当然。这当然或许是一个巧合。但如果是有人有心为之,那么整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我顺着这件事往下查了查,结果发现,当时出现在黄石镇地有两个人。风行鹤和崔一洞。风行鹤是梅谢雪的人,崔一洞是霍休的人。”
“这说明什么?”
“风行鹤是听从梅谢雪的命令,去黄石镇找人的。而崔一洞,则是霍休派去盯着风行鹤的。”也就是说,霍休对青衣楼内有人有反心并非一无所知。但他派了崔一洞这样的莽夫,也足见对对方并不重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青衣楼内部派系的撕裂,比霍休以为的情况更加糟糕,所以他只能派出像崔一洞这样的人去。
他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浮着淡淡的忧虑:“不管怎么说,梅谢雪都成功把连七卷了进来。利用这样一张事件之外的牌,完全打乱了霍休的计划,顺利成为了新的青衣楼主。”
陆小凤说完,发现坐在对面的友人看了过来:“你是在担心,梅谢雪的目的不止于此。”
陆小凤点头:“不错。而且我更担心的是,他会不会继续利用连七做什么。”
西门吹雪喝了口茶,他的确已经命人将那两个孩子保护了起来。但和陆小凤一样,他也猜不出,梅谢雪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