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不禁失笑,她太清楚皇帝的心思。楚源从顾笙箫那里感到信任危机,才越发珍惜自己目前拥有的,所谓的好,并非真心关切别人,只是想寻得一点心灵上的慰藉罢了。归根究底,皇帝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可是天底下谁不自私呢?就拿连乔而言,她也等于是吃了顾笙箫的人血馒头,要是顾笙箫没中计倒台,连乔如今或许没这些福利可享。
话说回来,天地间大概事事皆有定数,不是人力轻易所能改变的。连乔很自然的将一切归咎于天意,总好过归咎于自己的良心。
天色浓黑如墨之时,皇帝方才姗姗归来。见到翘首相望的连翘时,他眸中一亮,快步走上前来,将连乔的一双柔荑攥在掌心渥了一会儿,口中呵着白气道:“冷不冷?”
连乔的双目亮的像冬夜中的寒星,但是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暖意。她轻轻摇头,“不冷。”
楚源携着她的手步入内室,抱歉说道:“朕原想着早些过来的,偏朝中事忙耽搁了,想来你也还没用膳?”
皇帝未曾露面,连乔哪敢先动筷子,万一被撞见偷食岂不尴尬。她仍是轻轻摇头,“臣妾不饿。”
见识过旁人的任意妄为,不知规矩,连乔这般懂事的女子才更叫人心疼。楚源在她额头浅浅吻了一下,“用膳吧。”
皇帝信奉圣人训诫,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本该十分沉默。但近来连乔每每食不下咽,并非皇帝对她冷待——恰恰相反,楚源的态度简直太好了,好到令她受宠若惊。
楚源甚至亲自为她夹菜。他搛了一块麻婆豆腐放到连乔面前的白瓷碗中,温声道:“朕记得你喜欢吃辣的。”
连乔险些被白米饭给噎着,尴尬的道:“陛下怎么知道?”
她喜欢吃辣,却不常吃,因为吃多了好发痘,于美貌有损,只好忍痛撇下美食——不晓得皇帝是怎么瞧出来的。
楚源英俊的脸上似乎有些小得意,“上次慧慧的百日宴,朕瞧你盯着那盘辣鸭头不放,便晓得你是什么意思了。”
“陛下睿智。”连乔违心的夸赞了一句,心里暗暗吃惊,皇帝的洞察力果然不容小觑,光是从这种细节就能推测到自己的口味,看来以后要更仔细的隐藏自己才是。万一哪天被皇帝发现她全是虚情假意,连乔大概就离死期不远了。
皇帝赏的东西,再不情愿也得吃下去,哪怕生出一脸的痘也罢。连乔颤颤巍巍的将豆腐放入嘴里,差点连舌头都咬下去——明明菜肴本身做得嫩滑无比,可她却一点没有品尝美食的愉悦。好比咀嚼一块猪脑,即便知道滋味是好的,潜意识里还是会泛起恶心。
两人你情我不愿的用毕晚膳,洗漱过后,又是例行功课——上床就寝。楚源近来体力不错,每每非将连乔这位弱女子折腾至翻来覆去才罢,看来绿帽子不仅能损伤一个男人的尊严,还能使其更加雄风大振。
楚源宽阔的后背抵着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深情的唤她:“阿乔,阿乔。”仿佛非如此不能确认她的存在。
连乔的乌发汗湿成了卷儿,柔柔的贴在两鬓、脖颈,即便身子已软得没一丝气力,她还是微弱的抓起楚源的手,肯定的道:“陛下,臣妾在这儿。”
作为一个演员,连乔自认为已经尽力了,她的身体尽管是诚实的,口中吐露的却全是违心之语——然而她务必要使这些话听起来和她的身体一样诚实。
眨眼间已过去半月,顾美人的风波有如投入湖心的石子,纵然溅起小小涟漪,可是等石子沉入水底,便再无任何动静了。皇帝对顾笙箫不闻不问,对连乔却是加倍的好,几乎可说捧在手心呵护备至。连乔一面如沐春风的享受皇恩,一面却倍加警惕,免得自己沉湎于皇帝的温柔中,最终落到顾笙箫一样的下场。
冻雨过后是爽朗晴日,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温情的天气,皇帝也难得陪她出来赏花。尤其还是皇帝自己提出来的,这一点更不一般。
楚源大概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慈父心肠,一路上非要亲自抱着楚珮,好像那几个强壮的乳母都成了摆设。他托着女儿的髋部,轻轻的掂了掂,咦道:“慧慧好像又重了些。”
这不是废话,每一个父亲都喜欢大惊小怪。
连乔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眼光看着他,温和说道:“大概近来吃得太多了吧。”
她掐了掐女儿圆嘟嘟的面颊,觉得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慧慧没准会从葵花籽脸变成西瓜子脸:虽然一样是瓜子脸,带给人的审美情趣可就大不相同了。
楚源心疼女儿,轻轻将她的魔爪拨开,“皇室公主,富态一点也不是坏事。”
连乔嗔道:“陛下说是这样说,到时候慧慧生得痴肥嫁不出去,陛下倒又要责怪臣妾教女无方了。”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女儿!”楚源朗声笑道,在楚珮脸颊的软肉上亲了亲,方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朕看你是多虑了。”
他举起楚珮两只胖胖的小拳头,父女俩一齐朝连乔扮鬼脸。
连乔老实不客气的用手绢擦去公主脸上的唾沫印子,说道:“自然是不愁嫁的,可要看嫁的那人是否真心,若驸马娶慧慧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臣妾看这个女婿不如不要的好。”
楚源笑道:“依你之言,若慧慧生得美貌无匹,焉知驸马不是看中她的美色呢?”
连乔幽幽叹道:“有几个男子不看重女子的美色?”
楚源无话可说。连乔有时太过一针见血,连他这个皇帝都觉难以招架。楚源摸了摸鼻子,为了扯开话题而左顾右盼,“朕多日不来御花园,谁知梅花竟已开了,前几日还只有腊梅呢。”
又叹道:“可惜不曾下雪,否则白雪之中卧着红梅点点,该是何等雅致之景。”
感慨已毕,便静候下文,可惜四下里寂静无比。
连乔涩声道:“可惜顾美人不在,否则倒能与陛下说上许多,臣妾却是不能。”
皇帝听她说过多次,连家那位宋夫人眼光短浅,专好敛财谋私房,对两个女儿却疏于教导。若非如此,连乔也不会时常感慨才学浅薄,难与皇帝谈论风花雪月。
不过皇帝吃了才女的亏,对于连乔这种懵懵懂懂的,倒觉单纯可喜。他只后悔自己提起不该提的话题,忙道:“朕不过随便感慨一句,你又何必多心呢?朕若想谈论诗文,直找翰林院那些老学究就是了,可是朕宁愿对着你这张脸,也不愿同那些老树皮多说半句的。”
连乔眸中晶莹,扑哧一声笑出来。
楚源见引得美人开怀,自己也咧嘴微笑,沉吟片刻,又道:“至于顾氏……以后别再提她了,那是个不相干的人。”
连乔乖觉的点了点头。她方才本就是有意试探,一试便知,顾笙箫果然是楚源的雷点,以后自会小心注意。
三人在梅林中优哉游哉的漫步,远远地瞧着倒真像一家子,可连乔心知肚明,此刻的闲情逸致不过是楚源一时的温情流露而已,等他这阵热情过去了,自会将目标投向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