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趙景時回答,榮戎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個人在客廳睡覺很不好,客廳的燈壞了,你和我睡。」
榮戎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床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所幸柜子里還有乾淨的床單,榮戎鋪了床,拍拍枕頭,長舒了一口氣。
趙景時環顧四周,榮戎的房間很小,一張小床,一套桌椅,然後什麼都沒有了。他想像榮戎在這裡度過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縮在這張小床上,感受著養父和其他人的惡意,不知道靠什麼捱過這段日子。
趙景時看了那張搖搖欲墜的小床,他一個人睡都勉強,更不好說兩個人擠在一起。
榮戎提議自己要先去洗個澡,進了浴室才發現,熱水器壞了,只能就著冷水洗澡。他才濕漉漉地跑出來,忽然被一個東西裹住,榮戎側過臉,趙景時翻箱倒櫃找出了自己放在家裡的外套。
「就幾分鐘沒看著你,嫌自己生病沒生夠?」趙景時要揪榮戎的臉蛋,「我說怎麼一點熱氣都沒有從浴室冒出來。」
「暖氣還開著……」榮戎試圖辯解。
「那也不行。」趙景時把榮戎塞進被窩裡裹成粽子,「我去洗個澡馬上就回來。」
榮戎抓著趙景時的衣擺:「不用洗了,我們將就一下,你上床睡吧。」
趙總心裡卻是在想不洗乾淨怎麼和老婆貼貼抱抱,於是沒有並採納榮戎的建議。
等趙景時掀開被子的時候,榮戎連忙讓出自己已經捂熱的地方,小床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榮戎不得不往趙景時那裡擠了擠。
林落生之前各種阻攔居然還是沒有阻攔住趙景時和榮戎同床共枕。
趙景時那有著些許齷齪的心曾經幻想過和榮戎同床時這樣或者那樣的綺麗風光,榮戎那身幾乎脂玉一般的白皙皮膚會因為他變成淡淡的粉色。
但是現實是趙景時現在根本沒有心思考慮這樣或者那樣的展開,他除了惋惜和心疼面前這個剛剛長大的少年,這樣和那樣的事情似乎也不重要了。
趙景時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現在仿佛柳下惠:「好了,睡覺吧。」
榮戎發現趙景時抱住他,把他環在懷裡,是一個安撫和保護的姿勢,手在輕輕拍的後背。
趙景時以為他的小貓不會哭出來的。
榮戎眼睛眨了眨,居然眼淚就那麼滾了出來。
榮戎有點疑惑,他揩了一下眼睛,一點水痕很快就擦掉了。他並不需要這些眼淚,但是他感受到了趙景時鋪天蓋地的善意和憐惜,眼淚就那麼不受控制的流出來。
他不是那麼需要這樣的善意和憐惜,他一直是個被人指著鼻子罵的小鬼,一隻小野貓而已,他不需要善意和憐惜。榮戎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想要把鼻涕和眼淚憋回去。
趙景時發現了不對勁,連忙把人抱住:「不開心?」
「我不是什麼好人。」榮戎被趙景時摟住,額頭抵著趙景時的胸膛,悶聲悶氣地重複了一遍,「不是好人。」
他這十九年的記憶太朦朧了,他好像長大了,能保護自己了,但是好像又沒有長大,充滿了未知的迷茫。
在深海的生活讓他的生活發生很大的變化,但是榮戎還是覺得自己不是好人。沒有什麼好人會把人揍進醫院,也沒有什麼好人會隱瞞自己的身世,靠著純種人類的身份活到現在。
並不是他選擇成為好人,是世界推著他讓他往好人的方向越來越遠。如果他是一個好人,那麼他是一個比現在還悽慘好幾倍的人。但是他又不甘心只做一隻小貓,他不習慣人類世界欲望橫流,卻習慣了用語言交流,習慣了用腿走路,習慣用人類的視角去觀察人世間。
但是榮戎依舊戰戰兢兢,這些他藏著掖著一些塵封在記憶里不願意被發現的事情,都是他是個混蛋的鐵證。
趙景時感覺自己的心口一抽一抽的。
他之前很喜歡鮑勃迪倫的歌:一個人要走多遠的路才能成為男人?
怎麼會有人經歷了這麼多,依舊像只幼貓一樣迷茫,招人心疼?
趙景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學會保護自己的人,都是好人。」
「趙總,我其實……」
「說了多少遍,不要喊趙總,叫景時哥。」
榮戎垂下睫毛,不安地捏自己的手指:「我以前經常和人打架,還把人打到去醫院……我不好好上學,我幹過很多工作。」
「你繼父打你的時候你痛嗎?」趙景時打斷他,「之前那些人碰你,開你玩笑的時候你開心嗎?」
榮戎愣住了:「我……」
你怎麼知道我繼父打我……?
趙景時低聲:「疼不疼?」
榮戎沒有回答,但是答案似乎在沉默里越發擲地有聲。
榮戎一直在糾結自己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是沒有人告訴他自己心疼他遭受的一切。
趙景時是第一個。
榮戎的腦海里開始浮現起林落生那張訝異的臉:「趙景時不知道你的身份?」
榮戎忽然坐起來:「趙總……」
趙景時沉默了一會兒:「什麼?」
榮戎慌亂地改口:「景時哥。」
趙景時嗯了一聲:「你要說什麼?」
榮戎被趙景時的沉默嚇了一嚇,剛剛燃起的坦誠一切的心的榮戎忽然憋了,話到嘴邊拐了一個彎:「我之前以為你討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