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内好像泄下一注巨大的瀑布。
周予换衣洗漱完,走出公共浴室,看见方泳柔与齐小奇站在远处的回廊边玩水,两个人轮番把手伸到雨里去,然后将水甩到对方身上。整个世界只剩雨声,可她却好似听见她们的笑声,从磅礴的嘈杂中,准确无误地传来。
所有人心照不宣,灯塔之行取消了,无需再做任何确认。
她躲进宿舍内,偷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时间太早了,想必会吵醒阿妈。阿妈的声音果然是哑的:“哦,不和同学出去玩了吗?嗯,妈这边也在下雨。好,去接你。”
雨势近乎恐怖,直到早读下课,仍下个没完没了。
部分没有家长接送的同学滞留在教室里,方泳柔站在窗边看雨。周予取出雨伞,向泳柔走去。“你带伞了吗?”
“啊?”方泳柔回过头,看见她背着包,“你要回家啦?你家里人开车来接你吗?”
“嗯。”
泳柔笑着说:“真羡慕。你就照着网上的图片做一个灯塔好了,不做也没关系,大家又不知道那里有灯塔。下周就校庆了,祝你们的展览成功。”
她犹豫要不要将伞递给方泳柔,可窗外窜过一个人影,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喂!阿柔!”是齐小奇来了。“你带伞没?”
“没带!”方泳柔一下现出懊恼的表情,那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才能自然释放的神态。“我把伞跟外套都晾在天台了,这周没带外套,伞也忘了去收。”
“笨!我刚刚从教室柜子里翻出来一件雨衣,我们挤一挤,跑回去怎么样?先去我家,你在我家吃午饭也行。周予,你也在。你怎么回去?”
周予答:“我妈来接我。”
“哦!真羡慕!”齐小奇边说边伸了个懒腰,将尾音拖得很长。她们的羡慕都只是场面式的玩笑话。“对了,阿柔,把你的物理笔记带着。”
泳柔问:“带那个干嘛?我物理作业写完了。”
小奇讨好地笑,“冯曳让我帮她跟你借。”
“冯曳?她不跟你借,跟我借干嘛?”
“还能干嘛?她想跟你和好咯。”
“我跟她有什么和好不和好的?又没要好过,也没不好过。”
“哎呀,上次她不是对你态度不太好吗?她就是不想你讨厌她,又不好意思自己找你说。她太笨了,还嫌我的笔记乱,她看不懂!快,你找找,这两天借她抄完,明晚我给你带回来。”
周予站在一旁,既听不懂她们的对谈,也不再自讨无趣。她不打一声招呼便转身走了,小奇见了,问泳柔:“周予这人怎么话这么少?你平时跟她一块吃饭,她也不说话吗?”
泳柔探头看着周予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说啊。你不在,她就话多了。”
“干嘛?只跟你一个人说话是吧?她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你别自作多情,人家才懒得不喜欢你,人家是跟你不熟!”
两个人与平常一样讲着玩笑,方泳柔却忽然想,这是从没有过的。在她与小奇的共同交际圈子里,周予是第一个只属于她的朋友。从前,朋友们要么是与她要好,但与小奇更要好,要么是只与小奇要好,对她只是爱屋及乌。就连李,不跟小奇闹别扭的时候,在球场上总是三句话不离小奇,两个人动不动就要互损一嘴。
她想到这里,顿时感到极大的满足,这世上有着只偏爱她,而全然不偏爱小奇的人,这是一种幼稚的虚荣,她一边沉浸在这种虚荣之中,一边惊觉:原来,自己对小奇也有着这样微妙的嫉妒。
方泳柔从课桌里找出物理笔记,撕了一张便贴纸,写上:“给冯大妹,不谢”,贴在扉页上,然后将本子塞给小奇。小奇看了笑说:“你这是蓄意报复。”
她笑而不答,她又不是观音菩萨,挨了人骂还得坐在莲花上假笑。
她们取行李一起下楼,小奇撑起雨衣,两个人挤在一块走,很快就被大雨泼得浑身狼狈。泳柔想起心田,想起昨日无意间撞见她眼眶含泪,早读一下课,她就慌忙离校了。这样大的雨,不知渡轮还开不开放,但愿心田平安到家才好。
此刻,周予应该已经坐入开着空调的车内,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安安稳稳地往家驶去了吧?
一阵大风,雨水泼入雨衣,顺着方泳柔的梢淌了下来。
周予收束雨伞坐入车里。坐在方向盘后的是小朱阿姨,不是阿妈。
小朱阿姨告诉她:“你妈妈今早才到家的,做了一晚上手术,就让我来接你了。说是手术很成功,那个病人后边说不定有希望正常生活呢。”她握着方向盘,话中充满憧憬:“你说你妈妈的工作多有意义。人生要能重来一次,我就拼命读书,争取也当医生。这一辈子,能够救人一命,那真是不白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