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你的包还在我手上!你要是害我白走一趟,我就拿包做人质,向你要一百万赎金!”
“一百万就够了?也不是很天价嘛。”
泳柔吃惊地问:“一百万还不天价?”
“也是,对你这小孩子家家来说,一百万就是天价了,就像村里那些小屁孩,还真以为海之角就是天涯海角。”
“你还不是从小屁孩变成大人的?年纪轻轻口出狂言!”
“那可不一样,有些人生下来就知道,海的那边一定有别的6地,这座破岛不是全世界,有些事情,它说了不算。”
泳柔向海之角的方向望去,“广州是不是往这个方向?”
“广州在西边。海之角朝北,”方细抬手指向灯塔,“往上走,出了广东就是福建,再往上是江浙,上海,然后就是山东半岛,东三省。方泳柔同学,世界很大,你记得要去看看。”
“好,我一定去看,去看看这个世界”泳柔提起一口气,向灯塔呼喊:“到底是谁说了算!”
“反正不是土地公,也不是妈祖。”
“也不是大伯。”
两个人挽着手一起笑。泳柔笑嘻嘻地说:“不过,妈祖宫的蚝仔烙好吃,这个妈祖说了算!”
到了大伯家,她们一人燃起三支香,向供在厅堂里的牌位跪拜,大伯姆在一旁注视,嘴里念念有词:“阿妈阿爸,细妹和阿柔来了,你们在天有灵,保佑细妹工作顺利、寻到如意郎君,保佑阿柔学业进步……”她嫁入这个家中,就变成这个家族的母亲,负责在祭拜时守护这与天相连的青烟。泳柔望着牌位默念:阿公,你心真狠,我不要你保佑!你做了这种事,应该上不了天,只能下地府了吧?阿公,你在九泉路上走时,有没有后悔?
*
周予逐渐惯了每日下午吃过饭后就去社团办,那里人少,杂志社又在最末一间,傍晚时候很安静。除了她,每天都来的还有社长小关师姐,后来整整一年,小关师姐都像初次见面那天一样,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盯着电脑敲敲打打。
高二的留任干部只有小关师姐和阿白师兄两人,一个任社长兼主编,一个管后勤打杂,高一新人十几个,每周三例会,实则是点心会,大家一起挥霍阿白的生活费。例会开了两次,正经的议题只有一个《南岛新风》的年度选题。
平日的手工杂志由社员们各自选题制作,只有《南岛新风》是印刷成册的社刊,在校园内行,课业为重,一年只做一期。杂志社去年刚成立,因此她们要做的是创刊号,选题尤为重要。阿白师兄想做“科幻电影”,比如《星际迷航》,对未来的幻想正契合“新风”。心田的提议是与16岁息息相关的“初恋”,小关师姐答可以,今天我把选题交到团委,明天我们就吃散伙饭。其他意见如“志愿”、“友情”也都平庸,七嘴八舌聊到吃完了桌上的虾条,散会,小关社长的总结陈词是:“阿白,下次多买一点。”
人散了,只留一个小关自己敲电脑,一个周予自己看闲书,良久,小关师姐忽然说:“你呢?刚刚那些选题,你喜欢哪个?”
周予答:“都不喜欢。”
电脑屏幕前的办公椅旋转过来,小关脱了鞋屈腿窝在椅子里,一边裤腿往上卷,一截小腿白得晃眼,她饶有兴味地看看周予,抬手盘起长,再拿一支圆珠笔别住,“你说一个?”笔斜斜插在她脑后,令她看起来像个难掩锋芒的不羁侠客,心田偷偷与周予八卦过,说你觉不觉得小关师姐这人很特立独行?有一种流落江湖的气质。
周予说有吗?
心田自觉说了也白说,遂撇下周予,与其他高一社员一起围住小关,叽叽喳喳问学校里的种种事。这种时候,周予通常只在一旁静静观察,她现小关总是答得敷衍,阿白倒是在一旁上蹿下跳地补充,但社员们还是爱问小关,不问阿白。小关就跟武侠小说里的主角一样,是天生的领袖,不必做什么,天下人就为她而来。她的口音也与众不同,她说正宗的北方普通话,在这湿润温暖的南方沿海,确实像个漂泊而来的隐士。
多年以后她们再见,周予说你知道吗?以前心田总说你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小关说是吗?我如果是北边的行侠客,你就是南边的锦衣卫,那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观察我,总感觉我们有一场紫禁之巅的决斗要打。一边说,一边抓过桌上一支干净的筷子扎起头。
周予甩回去二字点评:中二。
而此刻光阴还未如后来一般加快脚步,仍在这间窄小的办公室中为她们停留,小关脑袋后头斜扎着一支圆珠笔,挑眉毛问周予:你说一个?
周予把下巴搁在摊开的杂志上,两个人望着对方,屋内宁静,几分钟后,周予说:“《南岛新风》,第一期,应该记南岛。”
“你该不是指这间把人圈起来的破学校吧?”小关是明知故问的,周予看得出来。
“我是说,你脚底下的这座岛。”
新的必定根植于旧的,旧的崩塌,腐烂,却变成新的土壤。
土壤之中生了根,出芽,长出无数个永生难忘的梦。
*
我们的岛。
虞一翻毕手头几页纸张,转手递给隔壁桌位的方细。“方老师,你看,那帮小孩写的,杂志企划案。”方细接过来,“我们的岛”四个字,就写在封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