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楼去帮她阿爸算数。
一楼屋内,除了后厨,就是厅堂。厅堂就是普通村里常见的那种,浅色碎纹地板,雾面拉门,一张高桌当收银台,摆一樽有点旧了的招财猫,收银台后僻个位置供地主爷的神位。
厅堂光设两桌座,客人不爱坐屋里,坐屋外,才好边吃饭边看海。其余地方就摆着些冰鲜塑料泡沫箱、水盆,逐样摆着当天新捕的鱼虾贝类供客人挑选。也有几只通着氧咕嘟嘟冒泡的水族箱,养一些做做样子的大货,东星斑,龙虾之类。鱼腥味她闻惯了,闻不见的。
阿爸堆着笑脸挥手,送走了周日午饭点最后一桌客人。
店里头生意向来一般,只有周末才好些,小破岛,当真是小破岛,无甚旅游业建设,只有靠海吃海,这店就做些极稀少的周边城市来岛上自驾游的旅客生意。岛的名字倒好听,叫南岛,隶属海对面的南城,按行政区划,算是个县,县以下是乡,乡往下是一个又一个小渔村,方泳柔就生在长在其中一个,紧挨港口,叫方口村。
要说这岛有什么了不得的,不是这海,也不是海里的鲜,是这岛上,有一个学校,周边五市排名第一的省重点高中,南岛中学。
全封闭,寄宿制,遗世独立,于是落在这座与城区只隔一湾窄窄海峡的小岛上。
方泳柔与齐小奇念的,正是这所学校。
这一年,2o1o年,南岛县新港乡方口村,考上岛中的,就她们两个。
岛中在岛上,却不归县里管,直属市教育局,百分之九十的招生名额自然是给了海对岸的城里小孩,剩下的,周边乡县再分一分,分来分去,分给小岛的,每年也就那么七八个。
小岛师资差,生源也差,她方泳柔是个全岛第一,放到全市,也就三百名开外。
已开学半个多月了。墙上的黄历,日期是9月19日,老历庚寅年八月十二。
阿爸又吸烟了,她闻着烟味心烦,上二楼去,在客厅望得见海的窗边支起桌子,写一会儿作业,看一会儿闲书。
临近两点半,来了一摊客人。这个时间,简直意外。
她自窗边望去。
两对大人,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孩,一男一女。
她俯身去看得更仔细些。那女孩,看着眼熟。她眉头紧蹙。是同学吗?
他们在近海的圆桌落座了,女孩背对着她,看不清面貌,只看见她束着的马尾辫,窄窄的肩。
阿爸过去点菜。
几位老板,吃点什么?
今天有出海?
有,都是一早捕的。煮个汤,做个鱼,再来虾,虾姑,螺,炒个菜,贝类也来一个,看怎么样?今天的螃蟹不好。
今天有什么鱼?
都有,英哥,红目,枪鱼。来这边看,想怎么做?做鱼饭,还是蒸豆豉?煮酸梅也好,我们酸梅自家泡的。
这些多没劲,搞点好货嘛。石斑有吧?
……
点来点去,那做东的男人又说:再上几瓶饮料,小孩子喝饮料,啊那个,周校长家的千金,小予,叫小予对不对?你喝点什么呀?随便拿,叔叔请客。
姓周。小予。
泳柔一下便在心中寻到这个名字。果然是的。她的同班同学,周予。
她深呼一口气。这也没什么,早该预备有这么一天。她们家离学校,也就几公里远。
不过,能躲也就躲一躲。她收回往外伸的脖子。
这个周予,她不熟,开学半个多月,也没说上过一句话。只知道对方宿舍与她相隔一间,性子冷,每天都是独自背着包来去。她爸是校长?哪里的校长?
她闻见厨房飘散往上来的油烟香气,阿爸开工了,那一桌的大人开始喝酒,主要是那做东的给周予她爸敬酒,泳柔心里好奇,又凑近去听,幸好今天没什么风,海风大的时候,休想听见只言片语。
周校长啊,来来来,再敬你一杯,我们家转学的事,真的要劳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