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乌泱泱的人群挤满官道,他们均是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不少人脸上身上还生了脓疮。
被三人一蛊惑,他们群情激奋,振臂齐声高呼“拼了”、“拼了”,远处的人不知发生什么,但也纷纷盲从,戾气潮水般蔓延至山岭远端。
尽管沿途设了不少流民营,终究还是杯水车薪,李庭霄清晨便得到消息,大批淮西道流民涌入若阳府,沿途还劫掠了两个村子,好在只抢东西和吃食,并未伤人。
当他问董戈“大批”是多少时,董戈颤巍巍说:“大批,就是,四万……”
李庭霄一怔,当即拍案而起。
四万?
一座折冲府也不过区区千人,加上他带来的亲卫营,满打满算四千人,万一暴乱,怎么控制?
若真厮杀起来,兵将以一敌十自无问题,但,对方可是手无寸铁流离失所的可怜百姓,如何下得了手?
他余光看到刁疆急匆匆跨进门,因为太急,差点被门槛绊个踉跄。
“殿下!”刁疆抹了把汗。
“何事?”
“黄县令派人来求援,说大批流民在八帜县城外抢了粥棚和赈灾之物,还打伤县城守卫,目前八帜县已关闭城门,可流民非要进城,对峙起来了!”
李庭霄蹙眉:“阿宴呢?他昨天不是带兵帮八帜县清淤去了?”
“是,末将知道!”刁疆为难地看了董戈一眼,“就是,想请殿下示下,流民如何处置,他们当中有人嚷着要见钦差……”
“传令,亲卫营穿上盔甲拿上兵刃去将他们围了,先压压他们的气势,本王稍后便到!”
“是!”
白知饮带亲卫营众人赶到时,八帜县城外已混乱一片。
黑压压的人群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外人无法靠近城池半步,流民队伍前方,石块和杂物齐飞,雨点般落在城墙上。
城墙上的守军都躲进了城内,乌七八糟的东西挂的到处都是,墙垛上被砸出不少小豁口,还有根旗杆被砸断,橘色的旌旗倒悬在墙头,随风“呼啦啦”地展着。
白知饮坐在马上,远远看到城门前有人在叫骂,还不时朝后招手鼓动其他人,那人颇有威望,每次抬手前方都会出现一片骚动。
“天杀的狗官不许我们进城!我们要进城!同是湘国百姓,为何不允许流民进城!”
“给我们饭吃!朝廷赈灾粮已发,为何不让我们吃饭!狗官!”
“我们要见钦差!我们要进城!给我们遮风挡雨的房子!给我们饭!钦差不做主,我们便北上天都去告御状!”
那人一脸横肉,一看就并非善茬,不多时,有人跑上前对他说了什么,他回头张望,隔着黑压压的人头,看到更远处的明亮甲胄,顿时把矛头伸了过来。
“当兵的!什么意思?”他突然激愤,张牙舞爪煽动周围,“当兵的来了,把我们围了!钦差呢!叫他出来!”
流民大多是穷苦百姓,哪见过这浩大阵仗,人群中顿时出现阵阵恐慌,更有甚者,直接转身朝后方的森然铁骑跪下了。
骚乱一起,亲卫营的战马在原地踏起步子,焦躁地吐出粗犷的鼻息和低嘶,是随时将要冲锋陷阵的架势,吓得近处的百姓瑟瑟发抖,就要逃走。
那人见状大喊:“别慌!慌什么!他们还敢杀人不成?大不了我们冲入八帜县去,据城而守!我们四万人,还怕这几个大头兵吗!”
可流民一盘散沙,谁会听他?有壮起胆子朝人群外挤的,又被人推了回来,内讧一起,城外瞬时闹哄哄一片,仿若闹市大集。
“都给老子站住!谁要是敢乱,就是跟你身边的四万乡亲过不去!钦差派兵来吓唬人就表明他怕了,那煜王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鼠辈,这么多年都未成事,这次北境大胜全赖天时地利,他不敢对我们动手!狗官们别想再赶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们不能再死人了!我们要吃饭!要治病!要房子!上,搭人墙,我们上城楼!八帜县粮多,我们进去便能吃香喝辣,取了那狗官的脑袋,拿下煜王为质,跟朝廷要封地!”
白知饮本来握着缰绳冷眼看着,一听这话,当即面色一寒。
什么货色竟敢口出狂言?
可,眼见在那人的蛊惑下,这盘散沙重新聚起,并隐有冲击城墙之势,白知饮才意识到,那人早已成了流民的主心骨,说什么是什么。
他迟疑片刻,握弓在手,手臂一振,缓缓朝天竖起。
“轰”的一声,身后临时聚起的几百名煜王亲卫齐刷刷举弓搭箭,无数箭尖瞬间指向乱民。
弓弦绷紧的声响宛如平地惊雷,炸得人群静默一瞬。
四下传来抽气声,有人小说声:“真,真要杀人啦?”
那个带头的疯狂舞动双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不敢!别被他们吓到,没有当官的下令,他们不敢杀人——都跟我进城!趁钦差没到之前,我们冲进去——”
白知饮偏头,目光沿着箭尖清楚看到那人张狂的样子,停也未停,面不改色地松开捏着箭尾的三指。
一箭穿了那人咽喉。
惨叫声是他旁边那个帮手发出来的。
“官军杀人啦——哥哥,我的哥哥呀——”
随着惊呼,他发现几十丈外的煞星又把箭尖对准了自己,骤然收声,跪了下去。
带头的一死一降,人心登时就散了,几万人跟着那人跪成一片,喧哗声没了,就只剩那人一声接一声的哭丧。
白知饮稳立马上,冷眼巡视人群,流民们面面相觑,眼神多有怨恨,却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