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叶增对秦一自去年一遇后便惦念不忘,但他绝没料到叶增会为了秦一做出这种事情来。
身为堂堂的鹰冲将军、淳国河南行营大都统,却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亲手去做十一只纸鸢,更将这些纸鸢自千里之外的大营兵帐中小心翼翼地带到京城毕止,而且还亲自来到秦府之外、用长箭一个个地将这些纸鸢射入秦府之中!
他深信自己绝非唯一一个不敢相信叶增会做出此等事情的人。
倘叫河南大营中的上将下兵们知晓此事,试问又有谁能相信他们那个平日里对敌冷静刚硬、手里只握长枪弓箭、心中只有杀敌制胜的主帅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来?!
真可谓是……
英雄亦有气短时啊。
他兀自乱想着,全没发觉叶增已至眼前。
“走。”
叶增行过他身侧时道,声音一如往日般平静。
许闳乍然间回神,抬头看见赤绝已是一跃冲出巷口,忙翻身上马,跟着他向北城王宫处行去。
马蹄不轻不重地敲击着砖道,叶增一路无言。
许闳却憋不住话,虽极力克制着却仍没忍得住,破口而出道:“将军一会儿入宫谒见王上……可万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什么话是不该说的?”叶增的声音辨不出情绪。
许闳顿了顿,答道:“王上昨日下诏,国中朝野文武、诸镇将校凡在其位者,皆不得与秦姑娘结为婚姻;若有逆命求娶者,皆以不忠之罪论处。将军该不会是忘记了罢?”
他因知叶增的为人秉性,所以这话说得是格外加重语气。
“你多虑了。”叶增缓缓地道,可手中却猛地用力抽了一鞭坐骑,策马向前飞奔而去。
【二十】
叶增没有想过,仅仅是一年时间未见,孟永光的病体便会消瘦到几乎令他认不出的地步。
大殿上六座暖炉木火齐燃,却压不住御榻这一方的冷意。
孟永光侧卧在上,双眼半睁半闽,目光空洞深冷,滑出袖口的右手骨瘦如柴,却紧紧地攥着一本书简,似是看累了在歇息。
听见殿中声响,他突然高声问:“可是叶增来了?”
“回王上的话,是叶将军。”老内监忙禀道,然后一路将叶增引至孟永光御榻前数步,又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叶增耳侧道:“王上如今已是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耳朵也不如从前好使,将军对答时可尽量大些声。”
叶增看见这一副场面,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恻恸,端正地行了个大礼,高声道:“王上安康。”
“走近些。”孟永光听见他的声音后便闭上了眼,声音亦跟着低下去。
叶增便依言又上前几步。
许是因久病缠身,孟永光的耐性早已被消磨殆尽,开口便也没了从前那些繁复的虚言,直截了当道:“你一役收复河南十三重镇、收降均军一万二千人马,却没把谢崇骨的首级给我带回毕止来。”
叶增垂首,“臣领兵至隶云城下时,谢崇骨实已携心腹兵马秘密弃城而走,而其隶云守军竟不知之。待到隶云城破,谢崇骨已走数日,实是再难将其追上。料其败军之将,纵是回至天启亦难逃裴沂降罪,王上不必以其为患。”
“但愿果真如此。”孟永光的手有些抖,似乎已没力气再握住那书简,“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你曾对我说过要陪着河南十三重镇的均军守兵一起耗?”
“臣记得。”
“我却也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收复我淳国河南失地。只是你这以奇兵制敌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如今你不过是一军之帅,战场击敌或可依性而为;倘是将来权掌三军,还须得多些顾忌才是,否则……”孟永光忽而停了停,紧锁双眉,表情极其痛楚,额头上的汗一层层漫出来,过了许久才粗粗地喘了一大口气,似是缓过劲来,却没再说下去。
叶增略有疑惑,不解其话中深意,但见孟永光病重若此,便只道:“王上若是御体不适,还当好好歇息,臣改日再来便是。”
“无碍!”孟永光重重道,眼睛也蓦地睁开来,虽是看不见,却执拗地盯着前方,“以你所见,均军可还会再度进犯我淳国边境?”
叶增摇头:“依臣之见,均庭短时间內再无犯我边地的国力与军备了。况其大军主力先后落败、兵马死伤受降之数已有近三万,裴沂难免须得防备宛州诸国不会趁此乱势兴兵北上、讨伐伪庭,必会将手中残余重兵压在阳关一带镇守。”
孟永光微微地点头,又将眼缓缓闭起,歇了许久没有再说话。
就在叶增几乎就要以为他是睡着了的时候.却听他突然低声问:“听说你昨日未赴孟守正之宴邀,却去了孟守文的府上?”
叶增迟疑了一下,“是。”
孟永光点头,开口更是直接:“我看得出,你并不喜欢孟守正。倘若将来是他坐在这淳王的位子上,你会如何?”
叶增却没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有些僵。但竟是下意识地道:“大殿下身无战功,恐难服诸军之心。”
孟永光问:“此话是你心中所想,还是诸军心中所想?”
叶增低下声:“臣不过一营之帅,万不敢领边地诸军之言,此话仅是臣一人心中所想。”
孟永光却道:“可你叶增如今却是这边地诸营将帅之中,地位最重主人。有你叶增领兵压境,四州之内便无敢犯我淳国边境者。你叶增今日殿上一言,它日传至宫外,试问边军之中岂有不附者?”
叶增默然不语。
回想孟守正之人,亦是仪表堂堂、才华满腹的王室贵胄,可他内心深处却极排斥这个骨子里面缺乏血性的男人;纵是除却秦一的原因,他亦永远无法如同信任孟守文一般信任孟守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