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军真的攻城了!”
城头一片大乱之中,竟无一个均兵向城下射箭御敌,而是纷纷冲向城墙里侧的石梯、意欲逃命。
叶增岿然不动,遥望着远处城头那数百名如同乱蚁般的均军守兵。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发现了没入石砖的羽箭镞尖上的那一封黄绸。
未几,又有高声呐喊自城头传下来——
“淳军招降了!”
“降者不杀!”
“城中若有能献谢崇骨首级者,赏格一万金铢!”
当张茂三千人马被困延庆城下之时,谁能想到短短不到十曰的功夫,河南战局竟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月十九日晚,淳军河南大营除渡口守军以外人马倾营而出、快马驰援延庆。二十日晚,淳军援军先锋一千五百人先行抵赴,夜战均军屯兵于城外三十里处;淳军复仇心切,疾战一夜而不休,均军南面屯兵惧其威,乃退走城东。二十一日晨,淳军后继兵马三千人驰至,与援军先锋、张茂所部合师,攻延庆城南门。二十一日晚,延庆城下地道透水坍塌,八座城门毀者过半,淳军趁乱急攻之,守城均军骇不能挡。二十二日晨,延庆城破,淳军入城据守之;城外均军闻变,乃聚兵攻城,分择城门败毀处猛攻,遇淳军守城顽强,二军死者过半、伤者不可胜计。
河南诸镇均军闻延庆之变,军心无不动摇。
自二十二日起,卮阳、霍丘等十一座重镇地道接连透水坍塌,城墙、城门损毀者无数;守城均军兵寡,多有弃走者。
二十三日,许闳领淳军河北大营八干兵马渡河南下、师假叶增之名,凡所途经之镇,均军守兵无不望风而降。
二十六日,淳军八干兵马围延庆城,驻屯城外三十里处。攻城均军余部不过四千人,既闻诸镇守军皆已降淳,又见退路已为淳军所绝,兼之延庆久攻不下,乃弃械受降。
自延庆均军倒戈后,河南十三重镇中便只剩隶云这一座孤城还在谢崇骨的掌控之下。
然而今日此刻,这最后一座孤城也在叶增的两支羽箭下脆然崩塌。
元光五年二月至七月,由裴祯统兵北上、势出如锋的均军只用了五个月便令淳国河南十三重镇接连失守。
时人谁都不会料到,元光七年十月二日至二十八日,重建的淳军河南大营竟只用了短短的二十七天,便将这十三座河南重镇——收复。
而这十三座被均军占领了整整两年又三个月的重镇,终于又被重新划归入了淳国的版舆之内。
【十八】
傍晚时分远天流霞,大营之中埋锅造饭的香味飘传数里。
齐凛拎着一把扎成捆的竹条大步走近中军帐外,在外高声禀过后,便揭帷入内,兴冲冲地叫:“叶将军!”
叶增正在拭剑,听见声响后望过来,一眼便看见了齐凛手中的那捆竹条。
“什么东西?”他坐直身子,盯着那一片刺眼深绿。
齐凛神采飞扬道:“霍丘的竹条!将军不知我求了张将军多少回,他才肯勉为其难地给我带回来这么一小捆。”
叶增抿直嘴角,不言语。
有淡淡的竹香漫入鼻间,清凉潮润。
……原来这便是霍丘的竹条么,他心道。
齐凛集于献宝,忙不迭地将竹条拆开摊在地上,指手划脚道:“上回见将军扎纸鸢,方法似不甚对。须知这竹条须得削得均匀细薄才好用……”
叶增看他速度飞快地削好一条、又将削第二条时突然道:“够了。”
齐凛抬头,打量着叶增的神色,慢慢将手中的东西放了下来。
自从河南大捷、毕止传诏叶增提前入京诣阙后,他便屡屡发现叶增的异常之处。
一役收复河南十三重镇、招降均军一万二干余,此事可谓轰动朝野,然而便是此等天大的功勋,搁在叶增眼里似也变得有些寡淡无味,为麾下将士们请赏的札子一封封送至毕止,于自己的封赠赏赐却是尽数谢绝。
而越是临近启程入京的日子,叶增在营中的话便变得越少。
起初他以为是因战事方靖,河南十三重镇的军务繁多如山,叶增因过于忙碌才变得沉默;可在发现了几次叶增借口处理军务却是回帐睡觉后,他才觉出事情有些蹊跷。
齐凛试探地问道:“将军可是不愿回毕止?”
叶增一副没什么话好答的模样,静坐了半晌,忽然盯着他问:“你自诩读书读得多,可知赤绝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齐凛一愣,脑中飞快转了转,“原来赤绝这马名,竟不是将军自己起的?”
叶增闭了闭眼,似是自言自语:“它并非赤色毛发,何故要叫它赤绝?”
齐凛虽不知这马名为何人所起,可却隐约觉出这人在叶增心中地位非凡,遂想了想道:“依我看来,赤绝这马名或有两层含义:一为形容将军坐骑脾性如火,可谓世间罕有:二为形容人之真心,是属独一无二。”
夜来帐中光线昏暗,十几只没做好的纸鸢凌乱地摆了一地。
叶增盘腿坐在当中,拿短刀一点点地将竹条削薄削细,然后将竹条小心翼翼地贴在绘有彩画的纱纸上。
这霍丘的竹条,果真是扎纸鸢的上品。
他捏着刀,想起当日她开口要这霍丘竹条扎成的纸鸢时的模样,紧抿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轻咧了一下。
可她又怎知他一定收复得了这河南十三重镇?
他低下头,慢慢地将贴在纱纸上的竹条屈直,心底似乎也有什么一直弯屈着的东西被一把抻直了。
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