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为什么去撞别人啊?”
“不知道,好像接了个电话,电话里他也不愿意,跟人吵起来了。”
“哦,那你知不知道你爸有一笔非法所得,法院判他悉数归还,车祸死了的阿姨就是那一场官司的法官啊……”
“不知道。”
接下来的问题,林清淼几乎问什么答什么,她隐约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却说不出来具体是因为什么。
“你爸妈的关系好吗?”
“他经常打我妈妈,但是关系好的时候,也还行。”
“你对你爸爸做这样的事情,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很生气,因为是错的,也有点难过,因为他快死了。”
……
女记者将林清淼送回了家,还坐在她家楼下翻出了藏在驾驶座的录音笔,她兴奋地拨出一个电话:“我拿到独家了,今天回去加班写,明天就发!”
林清淼到家之后才发现宋芸没有到家,她没有家门钥匙,坐在台阶上等着,等到天彻底黑透了,才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
“妈妈。”
林清淼以为宋芸会拥抱她,却没想到她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屁股上t,质问她,“你去哪儿了。”
林清淼解释了来龙去脉,宋芸也没力气了,拿着好几个蛇皮口袋带着她进屋。
“妈妈,我们要去哪儿?”
“搬家。”
“爸爸还会回来吗?”虽然她总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却也喊了他八年的爸爸。
“回不来了,忘了他吧。”
“我们呢?”
“我们回来干嘛?”
宋芸带着林清淼连夜搬家,拎着大包小包坐上客运汽车去了外地,林清淼靠着大巴车,看高速路上的风景的时候在想,那个男孩活下来了,真好,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是不是?
母女两人都没想到,搬家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如同想象中一样变好,一篇《恶魔一家亲》的稿件发布在报纸的头版头条,笔者声称采访了0513案凶手的家属还有周围的邻居,将林清淼的话改头换面,稿件里的林思诚,跟妻子关系极好,每次邻居见了他们都笑盈盈的,妻子从来都只当着外人说好话,从来没吵过架,女儿也很爱他。
还有一段对话将林清淼推上风口浪尖。
“我爸爸虽然做错了,但是他依旧是我爸爸。”
“他的妈妈死了,就要赔上我爸爸的命吗?”
“我很爱他,希望他能活下去。”
宋芸问她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林清淼说了无数遍没有,宋芸说记者怎么可能撒谎呢,林清淼哭着为自己申辩,但是没有用。他们被舆论定性成相亲相爱的杀人犯一家亲,从此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愤怒的民众恨不得把他们撕碎。
“我们能重新写一篇稿子,说报警的人有我们吗?”
“你以为人家会说什么?大义灭亲?人家只会骂你养不熟的白眼狼。”宋芸否认。
网民是不讲道理,也没有功德的,最容易被煽动到破口大骂,也最容易如潮水一般涌来后退去。
可那几年林清淼只要一说自己是谁,就会被人孤立,她彻彻底底地失去交朋友的权利,一心只有学习,她听说学习改变命运,终于在高考那年考上了厦大的法律系。她偶尔还是会在网络上偷偷搜索当年的新闻,再一次见到周靳的名字,是在当地的高考捷报上,周靳的名字后面,跟着沉甸甸的北京大学。
林清淼一眼就从那张合照里认出了周靳,长大之后的他,有一双跟他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
知道他过得好,林清淼松了一口气,她在大学里努力让自己沉默,穿不显眼的衣服,不参加集体活动,在人群里隐去自己的身影,为了赚钱帮人代课,代答到,写学期作业。
“我不写期末作业。”林清淼赚钱也有自己的原则,“只代平常作业的论文。”
“我们这个就是个平常作业,我跟你保证。”那个通过群聊添加她的男生说。
林清淼让对方给自己截图证明,对方发来一个群公告的截图。
她选择了相信,却因为这场举报失去了保研资格。
资格被取消后,林清淼去找当初找自己写论文的人,找到那人上课的教室,再看到他本人,才发现这人其实经常来他们班找他女朋友。
而他女朋友正是顶掉林清淼名额的那个人。
“林清淼,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不用保研也能考上的。”
可是她这次有了记录,考研也会受影响。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女朋友求我,而且你不也收钱了吗?”
林清淼坐在操场上喝了一件啤酒,都去他妈的吧……
学校里交换生项目的易拉宝就倒在她旁边,她半梦半醒间又有了新的想法。
林清淼查了香港学校的申请条件,一起兼职的人说她疯了,他们这种家庭条件的人根本不配去香港,肯定会被碾成渣的。
林清淼不信。
她想去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一次她不想再做总是倒霉的林清淼了,到香港的第一天,她就给自己换了个名字。
孙桃,灼灼桃花的桃。
再遇到周靳,在香港的夏天,紫荆花开,天气闷热,天光发白,她兼职的7-11能看到海,原本她是学生签证,按规定不能工作,但林清淼刚巧帮了这家店的一个主管,那主管让她不跟任何人说自己的学生身份,少跟人有交际,到点来,到点走就行。靠岸的轮船偶尔发出悠长沉闷的汽笛声,林清淼上晚班,刚刚把临期的三明治都装进垃圾袋里拍照,正把照片发在工作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