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才明白,人族是不可能长久容下他的,对人族来说,他跟阿炎是令人恐惧异类。
安全之后,他撑不住的跪下去,拔出横穿在体内的剑,疼的手脚颤。
阿炎不知道生了什么,嚎啕大哭,鹿鸣怕再引了人来,捂上他的嘴:“别哭……一会我给你,找吃的。”
他能去哪找吃的?
这里没有鹿群,找不到哺乳中的母鹿,他买的牛乳撒了,碎银在打斗逃命中丢了。
而人族的一切,都需要银钱来换。
他把阿炎藏好了,撑起身子下山去找点活计,可他腹部让道士一剑刺穿,身上也被符咒伤得斑驳,实在很痛,做不了重活,让人赶了回来。
白忙了一日,连口水都没得到,怀里的阿炎还嗷嗷待哺,走投无路,极其的困顿窘迫之中,鹿鸣萌生了“偷”的想法。
那夜,鹿鸣拿了一只囊袋,潜到饲牛场偷牛乳,被人现之后挨了好一顿打,手里却还抱着那只囊袋不肯把牛乳还回去,求道:“我家孩子饿了,舍我的一点牛乳吧……”
那些人觉鹿鸣腹上汩汩的往外淌血,几棍子下去人竟躺在血泊里了,牧场主生怕闹出人命,让人把他扔出去了事,鹿鸣这才捂着牛乳回去喂阿炎。
澜止呼吸间带上颤抖,不忍心再看下去,可他还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看完那些过去。
从那之后,鹿鸣开始学看人间的账目,识读人族的书字,他做过很多工,被坑骗过,也挨过打,但终归是磕磕绊绊的把阿炎带大了。
他不会老,也不会死,为了不被人族现身份,他只能不停地带着阿炎换地方居住,见过人性的良善,更见过人性的丑陋,被欺负的多了,就学会了还手,渐渐的,也学会了杀人。
那只曾在佛陀座下听经数万年的九色鹿,变得能眼也不眨地掏出一颗血淋淋的活人心。
谁让他们欺负人。
欺负人凭什么不能还手。
鹿鸣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反正他是六界不容的怪物,罪业累积多了,没准哪天就会降下天雷来劈死他。
镇魔咒作的时候,他也会想起冷无尘。
他们是无缘的,刻意的找都找不见对方,更何况不去找,想来是到死都不会再见到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被锁在定妖柱上任人宰割,困苦无比的时候,冷无尘的转世竟然跑到了他跟前。
他好不容易还清了一世,澜止又追着他不放。
纳魂鼎的幻影里,澜止再次看到了他这一世与鹿鸣的初遇。
鹿鸣穿着嫁衣奔逃过重叠的琉璃灯,被他吊跪着束在树下。他用双手捧起鹿鸣的红盖头,对上他的眸。
鹿鸣质问他:“你备好合卺酒了吗,就掀我的盖头。”
记忆重重叠叠的交织在澜止脑中,原来他没备好合卺酒,就掀了鹿鸣的盖头。
是他的不对。
他不仅该备好合卺酒,还应该备好喜服和红烛。
澜止在纳魂鼎看完了两个人全部的记忆,只觉得心口翻搅。
他阖上眼,光影气泡如梦似幻的浮起,将人吞没,送澜止离开了浮生画卷。
澜止现身在鹿鸣跟画中妖眼前,鹿鸣手中蓦的一紧:“你……看完了。”
澜止凝视着他不说话。
画卷中纳魂鼎不知所踪,浮生画卷在澜止出来的那一刻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