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石像内部发出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
回去?回哪里去?
他想问,但嘴巴怎么也张不开。
塔齐欧注视着那条薄膜——它被水流打得支离破碎,最后融入到浩瀚的海洋雪当中,沦为底层生物的珍馐美馔。
像突然清醒,他摸着自己跳动的心脏。
这一切,好像——
只是一场梦。
他没有接收到什么任务,也不曾遇到过什么人。
他只是一个……
不小心堕入梦魇的人类。
不,不可能。
人类塔齐欧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水母,是那只死过76532次后来又在陆地上实现了第76533次分化的深海水母——是借人类之躯上岸的异种,而不是茍且偷安攫走了水母生命的人类!
这一刻,塔齐欧终于能够张开嘴巴。只是,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在水里自由地呼吸。
恐怖的水压一瞬间夺走了他的视觉和听觉。
血液从耳道涌出,在附近扩散开来。那双手臂狂乱地挥舞着,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两颗眼球。他抓住它们,用力一扯,将大脑里的那部分肌肉连根拔起。他丢掉它们,开始发疯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直到血肉塞满指缝,甲盖掀开,露出跳动的肌群。
残存的意识撕咬着他的灵魂——
小鲸鲨没有救过他、巴维尔缝制的鞋依旧会穿在他父亲的脚上、莫里斯也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塔齐欧,只是一个遇难的人类,一个被自然界抛弃的可怜家伙,一个自私地窃走水母生命却依旧无法存活的窝囊废。
无望。
徒留无望。
他在无望中努力求生,就像在无望中接受死亡。
无望中,塔齐欧渐渐恢复了视力。
此刻,他眼前不再是海神和水母。
是人类。
一个坐在他身上的人类——那位管家,正用肥胖油腻的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妄图置他于死地。
他这才发觉刚刚那是鬼菌毒素引发的后遗症。
惊悚,实在是太惊悚了。当初不过是在树林里捡起这样一枚野生菌闻了闻,就让他足足昏迷了九十多天。谁承想时隔数月,毒素非但没被排尽,还差点儿颠覆了水母的自我认知!
塔齐欧看着这只要杀他的人类,没有挣扎,也没有哭泣。一阵窸窸窣窣,毒丝越过被窝里的手稿,深深扎进管家的后脖颈。
它们操纵人类按照人类自己的记忆走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