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是京城来的强龙,另一头是金陵城里的地头蛇,两头都不好开罪,可怎生是好?
胭脂是金陵城的烟花魁首,她结交的人,上至公侯勋贵,下至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一张人情织就的网,将金陵城紧紧网住,你一日之间与谁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几时喝水,几时出门,都有人报与她知,那面生的小鬟何以略过这么些眼线,直入家中将你骗走,无从得知。你和那小鬟出门坐车,走了这么远的路,如何能瞒下这金陵城中的三教九流,也无由分说。好在那侯府中也有她的人,你一露面,那人就将消息递了出去,胭脂得信,如飞赶到,若不是侯府管事的拦着,她就直杀进来了!
那管事的对侯爷说,也不知是哪处出了差错,偏把你这“烫手山芋”弄入了府中,舒公子那儿尚且无法开交,那金陵城的“地头蛇”又找上门来了!现如今人还在偏厅里坐着,好茶好饭招待,虽然还没闹开,但人家话里都带着刺儿,说什么侯府近来也不甚讲究,连上门将人家夫君骗走这样没脸的事体也做得顺手了,还说什么今日若是不将她夫君交出来,她就与侯爷拼命!
胭脂能得你消息不容易,那将你诱至此处的小鬟既不是侯府仆婢,也不是哪家妓寨养的,甚至都不知是不是金陵城内之人,如今能确切知道的,也就是这小鬟并不是独自一人做事,她身后跟着的,当是一班手段高妙且别有用心之人。说不定都不是人,能瞒得这样密不透风的,唯有鬼神之属。这般煞费苦心,也不知是为了遂谁的愿。
若不是侯府底下人将你错引至但生处,原本要吃你的人是谁?侯爷么?他固然是荤素不忌,水陆并行的,但他家中蓄的姬妾与乐伎已让他应接不暇,但凡知道你是胭脂的人,他都会打着哈哈将你送回去,说不定还要赔送一份压惊大礼。也即是说,他对你,没有那份不到手不罢休的渴切。
那会是谁?
胭脂坐在侯府待客的偏厅内,脑中将可能犯案的人挨个想了一遍,想得心急如焚,几次走出门去张眼望那管事的可曾回转,再不回转,她便不顾彼此交情脸面,闯出去闹个痛快!
管事的得了侯爷示下,赶紧回来把话递到,话说的是侯爷请行主暂且耐心,他必定会将阁下亲夫毫发无伤地送回府上!
胭脂与侯府上下尽皆交厚,她说出的话,侯爷也愿意当回事儿,因了这层,侯爷给的这句承诺,勉强把她恨不能拆屋的暴躁摁了下去。她对管事的说了一句:多谢侯爷费心,奴便在此处等候,一炷香之后再不见人来,奴便要上前头闹宴了,到时休怪奴扰嚷!
管事的赔笑回她:哎哟我的行主啊!侯爷说出的话,啐口吐沫就是颗钉,他还能打诳语不成?!
“啐口吐沫就是颗钉”的侯爷,此时正与但生周旋,先是赔着笑请他将你松开,这么闷着,当心把人闷坏了。但生不理。侯爷只得硬着头皮另想辙,他说:此人不是这侯府内的仆婢,亦不是小唱,是良家子弟,更是已然娶妻的人夫,舒公子就是想,也该问问人家意愿的么。但生闻言只一哂:他是否良家子弟,是否已然娶妻,于我均无挂碍,至于他是否愿意,明公不必介怀,我自有手段叫他愿意。侯爷听了这番话,怒起心头——这是不给脸啊!都跟你说了人家不是出来卖唱的,也不是我侯府下人,且还娶了妻,现下人家的妻正等在偏厅要和我闹一场呢!你个混账!偏要死咬着他不放么?!
诚然,这只是侯爷自个儿心中骂得热闹罢了,放到嘴上的,还得是软和话。他又接口劝那油盐不进的“混账”道:哎呀,但生啊,你家虽在京城豪阔霸道,此处到底是金陵,也要讲几分“和为贵”的么,你把他放了,我再与你去寻那可堪配你的绝色,不寻到你中意的不罢休,如何啊?
油盐不进的“混账”依然油盐不进,他说:这儿多谢美意,只是我看定了他,改不了了,明公不必再费唇舌。说完这篇油盐不进的话,他似是不耐周遭那盯着你看的目光,一拂衣袖,如来时一般挟起你就走。
这下可把侯爷急坏了,他暗里做个手势,让底下人赶紧把那油盐不进的混账拦下。底下人来了一帮,说要引舒公子去客间安置,但生知道这是不叫他走的意思,他也不当意,自会有人替他去挡。果然,侯府的人与他的人混在一处,乱作一团。
你早就看到食案摆着的一把割炙羊肉的刀,趁乱时他稍稍脱开你一些,你便拼尽全力将那刀抢到手,横在自家颈侧,想藉此逼他放你走。你这举动也不知是触到了他哪桩心事,他蓦地沉下脸,那森然的目光直直逼住你,手底下加力捏紧你另只手腕,硬要迫你放下手中刀。你不放,还把刀又往颈侧送进一层,将那儿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刀往下淌。
你说话了,尽量让自己嗓音不带颤,你说:我名柳桥,我妻名胭脂,家住贡院旧街,今日薄暮时分,有一名自称从侯府来的小鬟,伪说我妻在侯府开罪了贵人,被拘住不得回,要我带了银钱印信过来赎人。到了此地才知那小鬟所言非真,也不知是哪位想出的促狭计,要捉弄我夫妻二人。想来在座诸位都是有身份的贵人,又何苦要为难两个命如草芥之人?
胭脂听得外间喧哗,实是等不得了,一力闯过水榭来,谁知一眼就看见你拿刀割破了颈侧,那血一滴滴往下淌,将她一颗心都淌碎了。
哟!诸位都在吶!怎的忽然想起要捉弄我家,是我家酒食供应不好,还是那班小唱不带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