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你还不肯来,又往腕上划一刀。
你见他血流满身,一阵晕眩欲呕,你和他均是面色惨白,你是吓住了,他是血流得过多。
他离你仅有几步之遥,此时飞身朝你一扑,你想也不想便往崖下跳,你跳时他恰好扑住你,你们二人一同坠下。
捞上来时,你们都已昏厥过去,杨遂春死死抱住你,那手掰都掰不开,底下人慌忙将你们一同送回杨家本宅,杨方氏见了这惨况,当场晕死,醒来又哭。你父与杨振甫赶来,看到你们缠在一处,半日出不得声。你父说要带你走,杨方氏闻言,不顾男女大防,从屋内奔出,跪在地上哭求你父,求他救一救杨遂春的命。你父见你双目紧闭,一丝两气,心如刀割,硬起心肠拒了杨方氏,不论如何也要将你带走。杨遂春的娘与他一个德性,谁不顺她意了,她就敢拿命做赌,只见她拔出头上发簪,刺向颈侧,好在那发簪不甚锋利,又被杨振甫一手截下,不然,今日杨家便要多送一条人命!
你父几时见过这样场面,当时就被她唬住,再不好提将你带走的事。
入夜时分,杨遂春先你一步醒来,他已入弥留,此时正是回光返照。
因他死死抱着你不肯撒手,只得放你们二人对脸侧躺。他开眼看到你苍白的睡颜,有那么一瞬神思又清明起来,话说不出口,只是哭。他颤抖着用手描摹你的脸,满心的不舍。
行之……你为何不肯爱我……我好苦啊……救我……救我……
你跟了我去吧,到了那头,我们还结契兄弟,好不好……
你在他喃喃低语中醒转,甫一睁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几乎背过气去!
你挣扎着往床榻深处退,他追过来,用尽全力拽住你一只脚,又顺着脚爬上来,拿了一条腰带套住你脖子,狠命往两头拽:行之,我舍不下你,你陪我一同去吧……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于是铁了心要收掉你一条命。
你被他勒得几乎气绝,出不来声,只出来两行长泪,沾湿他腰带。
幸好杨振甫及时赶到,一个巴掌甩过去,把自家儿子甩倒,硬将你从那条夺命的腰带下救出来。
杨遂春疯病再发,他狂笑着指着你道:柳行之!我生时得不到你,死后便做鬼缠你!我家人也听分明,若不把他给我,做鬼我也要将这家闹败!
杨振甫痛怒交织,不再理会自家疯儿,只将你搀起,带离此处。
杨遂春行将就木时,还不肯放过你,趁你从旁过,一把抢过你手,咬上你手背,咬得出血,在上边留下几个深深的牙印……
你被他一吓,加上落海受惊,此时再也支撑不住,又晕死过去。
杨遂春断续闹了一夜,天将明时咽了气。他咽气前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死不瞑目。杨方氏哭至此时,已然无泪,只哑着嗓子交代底下人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你找到,弄回来,她要把你送给他死不瞑目的儿子。
杨振甫是太知道自家婆娘脾性了,于是连夜将你们送出海,又下了封口令,决不许送你们的人将你们的行踪透出去。杨振甫固然有这样的先手安排,可杨方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一个泉州本地望族出身的嫡女,嫁予杨振甫做填房这么些年,对整个杨家的掌控远远超出杨振甫的预料。她下的令与杨振甫下的令,真说不好谁的更灵一些。
你们临航前的最后一刻,杨方氏的人果然追了过来,幸好有杨振甫拦着,你们才险险脱身。
历经此番波折,你父算是怕了,一心只想着回兖州老家,还是家中好,没有外边这些恶风险浪,哪怕是一家人一同饿毙,也强似这样担惊受怕。筹划是这般筹划,可筹划赶不上变化,你的病来势汹汹,旧症与新症一同翻上来,眼见着病得不详了,你父不敢再走,停在一处小乡邑为你寻医问诊。开过方子吃了几日,并不见效用,那医士给你父出了个主意,让他带你到附近一家道观看看,那处最擅收惊,若是药石无用,何妨求一求鬼神呢。
道观是一处小得不能再小的道观,里面住了一个不老不嫩的道士,见你们过来,只说了一句话:他这是厉鬼缠身,我这儿救不了,不过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折往金陵去,那处人烟繁盛,歌舞管弦,终日不歇,或者可以借那处的人气压制那纠缠不休的厉鬼。若要彻底将它驱走,还得去寻那命带魁罡之人,金魁罡或水魁罡最好,俗语说“命带魁罡,鬼神退避”,但看你们有无缘分寻着那命定之人了。
道士所言,你父听不甚懂,他只知最好将你带往金陵,还要往那人烟繁盛处走。
抢人
几日后,你在秦淮河上的桨声灯影中醒来,睁眼一看,此时已是暗晚,周遭仍旧热闹非凡,人声乐声,不休不歇,一条秦淮河,半城灯光影,夜风中飘来浓腻的香气,正是此地风月场中的标榜。你静静发了一会儿呆,末后才发现自己身在一艘小船上,小船载着你与你父、张叔三人晃晃摇摇,在一片花船中穿行。你不知到了何处,便唤你父,你父见你昏睡许多时日后终于醒转,悲欣交集,忙不迭地过来,将你扶靠他肩膊,一下下替你摩着心口顺气:儿啊,可好些了么?
你听得你父话中带着哭腔,就知这段时日以来,你的病让他颇多磨折,必定是吃不下睡不着,才有这样一把苍老的声。
为使你父宽怀,你勉强应道:儿好多了,阿爹且宽心。
你这话说的早了些,这天夜里,你们刚在一处客舍安置好,你父见你睡下,就出去了一会儿,想问问店东何处有便宜些的房舍可赁。他走后不久,你就开始做梦,梦见浑身是血的杨遂春口里叫着“行之,我的心肝儿”,一步步走向你。梦中,那死鬼嘴里说的淫言秽语花样不断翻新,不臊死你不罢休。原来还只是动嘴,这几日,他已开始动手。许是死得太不甘心,他的执念穿透你梦境直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