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用完饭便可走人,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思看一眼面前一字排开的吃食,那席面甚是丰富,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一碟子这个季节不当有的鲜樱桃,个个都香得诱人。
他说,吃吧。
你说你还不饿,吃不下。
他劝你多少用点儿,一会儿路长,又不好走,消耗大,没些儿吃食垫肚怎么成。
你说多谢盛情,既是路不好走,那早早启程岂不更好,还是不必在吃食上费工夫了。
他在你对面坐着,一张笑脸渐渐挂下来:我说让你吃点儿,你可听分明了?
你万万料不到他会忽然变了脸色,并且还将这脸色砸过来,拿硬话压你。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还是不要与他硬碰的好。你索性就不说话了。
他说,要么吃了上路,要么不吃,留在这儿替我主医病,你自己选。
你心中笃定这吃食当中必然有些古怪,不然断不至于还要逼人硬吃。
你瞥了一眼门口,见仆婢正壅在那儿,自知不好从彼处脱身,便思量该如何使个缓兵计,将这帮“人”拖住,拖得一时是一时。
你定了一会儿,说道:既承老丈盛情,那便用些樱桃果儿吧。
说完,你伸出手拈起一粒樱桃往嘴里送,快要入嘴时,使衫袖挡住脸,快快朝袖中一扔,兜住了。
这套小把戏如何骗得过那万年大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盯得你汗毛倒竖,心里发惊了,才开口说道:贵客不愿吃,想是嫌饭食不好。这饭食是谁做的?去把那厨子押来,杀了给贵客谢罪!
他话音刚落,壅在门口的仆婢去了几个,押过来一人,你定睛一看——噫!这不是在雍州城关挑担卖樱桃毕罗的张大么?!
那张大被几名健仆拖至你面前,一路长嚎不止,倒身扑地告饶:求贵客多少进点儿吧!不然小的一条性命今日便要交代在这儿了!
说罢叩头不停,生生将额头磕破一个口子,鲜血长流,凄惨无比。
你哪里见过这样阵仗,顿时乱了方寸,慌忙走上去要将他扶起,却不料亚父将你拦下,话也越说越硬气:贵客,今日你若不将这桌上吃食吃去,便难得了局!你若心硬,那倒好做,这人杀了便罢!
张大直扑上来抱住你双腿,哭得涕泪交流:求贵客救我!我们二人前世无冤近世无仇,何苦要逼我到绝处啊!就是用一两口吃食的事体,便要收我一条命么!!
他们两个把你逼得急了,又急又气又慌,你抓起摆在面前的一脔炙肉就往嘴里塞——咽不下,呕了出来,复又再塞一块,又呕,又塞,塞得你额上青筋暴起,狠命咽数次,这才勉强咽下。你面色发青,胃中翻江倒海,缓了半晌,你问他:这下行了吧。可放我归家了么?
他满意地笑了,答你:这是自然!贵客请宽坐片时,与你引路之人即刻便到!
你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哭得起不来的张大,迟疑着问了一句:可否请这位伴我同行?
他笑意更深:既是贵客开口,那又有何不可?只是此人方才哭闹一番,衣衫尽皆龌龊,须得下去换一身干净行头,不然怕污了贵客的眼。
说罢,又来几名健仆将张大拖了下去。
亚父一挥手,屋内仆婢朝你们行过礼后,鱼贯而退。这客居里,只剩你与他两人。
你们并不说话。屋内安静,落针可闻。
良久,他毫无预兆地忽然笑了一声,你吃一大吓,定了定心神,偷偷瞄他一眼,不知他为何发笑、有何可笑。
他说:我主年幼时节历经风波,吃尽了苦头,方才有如今功业,虽说这地盘方位不大好,但也算得上是一方霸主,与那六界各主,分共天下……
你听他说得大了,还以为这人发魔怔,忽然起了说书的兴致,不曾想他说的全是实情。
……天道不仁,降下天劫,我主若不能忍情,这关口如何过得?
你听他说得越发玄乎,就摆过头去,任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正在这时,你肚腹忽来一阵绞痛,痛得你弯下腰去呻吟出声,打断了他正在兴头上的滔滔不绝。他一时疑心你在作伪,直到你软软倒下,伏在地面上人事不知了,他才蹙眉起身探你状况。
他给你吃的并不是毒物,只是幽冥地底生长出来的物产,人间与幽冥本就两隔,人不能食用冥界之物,吃了虽不至于送命,但从此之后,要想回人间就难了。他打的是留你的主意,真正要杀,是等但生来杀。这当间要是出了差错,你现在就死,便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搭上你右手腕脉,探出你气息幽微,命悬一线,心中大惊亦大奇——不对!为何是中毒的症候?是有谁在这当中又做了一手?
他将你抱上床榻,扬声唤出人手,急着医治你,看似信以为真,并未识破这是胭脂为了保下你弄的小计谋。
胭脂能入你梦,说明灵鲛一族还未助得但生破梦。又要破梦,又不能伤着梦主,即便是最擅破梦的灵鲛一族,也不是那么容易成事的。但生还得在南天之极盘桓一阵。胭脂与亚父,都以为这是个虏获你的绝佳时机。
她在你梦中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等到你,拉住你上上下下看过几趟,边看边发急:他要谋你哩!你怎的这样不知、不知……唉!
不知什么?不知好歹?
你问她:是谁要谋我?
她说不出,便一甩袖道:方才逼你吃东西那货是个狠心贼!怎的他要逼你你就受他逼呀?!傻啊!
她伸出食指戳你额上一下,含嗔带怨,怪你这样容易被人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