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矣,年少不知事,曾冒昧奢求大人憐愛,多有冒犯還請大人包涵。」
沈雲亭抬眼直直盯著嘉禾,眼裡是從未有過的無措:「不冒犯。」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大人身份高貴,又得聖上賞識,銀硃尚未婚配,我也不再痴纏大人,你大可去尋求你心中的摯愛,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沈雲亭擋在嘉禾身前一動不動,緊束在銀冠里的發散了幾束垂在臉側,頹廢失神顫道:「我只要你。」
嘉禾戳他心窩地笑了聲:「可我不要你了。」
營帳內忽靜了下來。沈雲亭伸手捂住抽疼的胸口抽疼的地方,他終於還是聽見了那句他最害怕聽見的話。
「可我不要你了。」這句話不停地在腦海里迴蕩。視線開始模糊扭曲,嘉禾在他眼前,他伸手去夠,卻什麼也夠不著。
犯病了。
第一世她死後,他便患了病,熬了二十年,終於在大鄴萬邦來朝的那一日,看著她的幻影,割開了跳動的脈搏。
他想他早該死了,終於能死了。
可一睜眼又看見她了。穿著嫁衣的她,成為他娘的她。失而復得,欣喜若狂卻不停迷茫,為什麼?
所有的失意只有在面對嘉禾的時候才會好。他不懂為什麼?只知道自己不能沒有她,要好好對她。
每次面對她的時候,心裡好像有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在瘋長。想靠近想得到卻又懼怕。
就像幼時憐娘遞給他的包子,熱乎雪白帶著面香,可萬一裡面是燒紅的炭。
等到他明白在心裡瘋長的東西是什麼的時候,嘉禾卻不要他了。
「別、別不要我。」沈雲亭拼命想朝她伸著手,「求你。」
嘉禾看著沈雲亭的樣子,想到了過去的自己,從前她也似這幅樣子,苦苦纏著沈雲亭。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著沈雲亭會愛上她。可是夢都是會醒的。
「你的不甘心只是暫時的,過不了多久便會好的。」嘉禾看著沈雲亭道。
「不會。」他啞著道,「不會好了。」
沈雲亭對嘉禾坦白:「我、我從未對江姑娘動過心,一點也沒有。我前……」
嘉禾冷聲打斷了他:「你只是被不甘心蒙蔽了雙眼,人在生死攸關之際所做的選擇是騙不了人的。」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嘉禾沉下聲問沈雲亭。
沈雲亭沉默。
「也許你不信,可我做了個關於前世的夢。」嘉禾抬眼看向沈雲亭發白的臉,「夢裡你與我定下婚約,你從未愛過我,也不想娶我,便拖著不與我成親。我不知情追著你跑了七年才知曉你說要娶我都是被逼的。」
「我沒法強求你愛我,便將當年你我定親時寫下的婚書退還給了你,本以為此生不會在與你有任何交集,可你卻忽然耍手段強娶了我。」
「沒有聘禮沒有喜宴,可我貪心地想,你娶了我許是有點喜歡我在意我的。但我錯了,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對待,冷落我,強迫我,逼我喝避子湯。」
「那時我已經走投無路了,爹爹阿兄離我而去,繼母捲走了家中所有財務,只有你傾盡所有幫了我,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活在世上僅剩的依靠。」
「日子難熬,可我總盼著苦日子能有個盡頭,可惜這樣的日子永無止境。」
「沈雲亭,你知道嗎?我們還有過孩子。我很喜歡孩子,可你不喜歡,成親後我一直在服避子湯,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可是孩子來了。」
「當我知道我懷了你的骨肉的時候,心裡想得不是該高興,而是擔心,擔心我孩子的爹爹不要他。」
「滿心的迷茫無措,可還是抱了那麼一點點的希望,希望孩子的爹爹會喜歡他,會同我一起期盼他的到來。」
「可沈雲亭,你沒有。我想告訴你我有了你的孩子,可是我的事你一點也不在意,甚至連我說的話都不願意聽完。」
「我懷著孩子,你去了西北,也不知孩子出生前能不能趕回來。你去了沒多久,我受邀進了宮,不湊巧那日宮變了,叛軍創了進來,大火圍堵了整座皇城。」
「我被困在了廢墟里,本以為要死了,可你忽然出現在了宮裡,朝我飛奔而來。」
「我以為你是來救我,我們一家三口能團聚了,你就快跑到我跟前了,可你沒有救我。」
「你轉頭去救了你的心上人銀硃。」
「燒毀的樑柱壓了下來,我死了,和孩子一起。」
第36章不恥
嘉禾說完,長長呼了口氣,仿佛將沉積在心中的鬱結一氣發泄了出去。
「你沒殺人,你只是遵從本心救了心愛的人。可被你放棄那個我卻死了,那個全心全意愛了你很多很多年的我。」
沈雲亭靜默了許久,長睫上染了一層濕氣,梗著聲想開口:「我沒有,我不是……」
「你想說你不是我夢裡的那個人?」嘉禾面色發白,慘澹地笑了聲,「幸好你不是。」
沈雲亭呼吸一頓,垂眸不敢與她對視,因為他就是那個人。
嘉禾用銀簪指向沈雲亭心口,看向沈雲亭的眼睛發紅髮潮,硬氣道:「若你是那個人,若那個人還敢站在我眼前,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這根簪子不入他肺腑,便染我的血。我與他死生不復相見。」
沈雲亭低頭看那根指著自己心口的銀簪,低聲問:「無論那個人有什麼苦衷都不會原諒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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