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偏过头,看着窗外,他需要想一想,杰森会给他这几分钟时间让他考虑的。外面的路上,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都在急匆匆地走着,好像所有人都在赶时间。忽然,一个女孩的身影吸引住了洪钧,只有她在溜达。她穿得山青水绿的,肩上背个包,腋下夹着些文件,裙摆被门洞里的风吹得飘动着,连她的身体好像都随时可以飘起来,洪钧感觉这个女孩很熟悉啊。女孩的头转在一边,看着星巴克的窗户,扫过来,洪钧看见了她的脸:是琳达!洪钧刚想转过头或用手挡住脸,可已经来不及了,琳达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扫到洪钧的脸上,又扫过去了,就像洪钧是个透明的人。洪钧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这窗户的玻璃太暗了,琳达只是在看外面街上的风景映在窗户上的影子,而不是在看窗户里面的人。洪钧想,琳达准是到国贸中心的那家公关公司办事,然后就跑出来逛街了。
杰森突然说了一句:“哦,看见哪个美眉了?”
洪钧吃了一惊,原来杰森也注意到了自己刚才看到琳达的样子,便说:“没什么,好像是以前的一个熟人,走过去了。”
杰森笑着说:“这里是在北京看女孩子最好的地方,不过还是比上海差很多,在上海,坐在哪里都可以看,满街的漂亮女孩子。所以我要把你放在北京,这样子你才可以专心做事。哈哈哈。”
洪钧说不清是为什么,好像刚才飘过去的琳达的身影,让他下了决心。洪钧很明白,他现在处于谷底,维西尔北京也处于谷底,所以,无论向哪个方向走,都是在向“上”走。
洪钧打定主意,便说:“title无所谓,按照公司的规定好了。package方面您怎么考虑的呢?”
杰森坐直了身子,爽快地说:“钱的事,这样子,你在ice是什么样的package,来维西尔我给你一样的package。”
洪钧心里又暗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在ice的时候拿到的钱,绝不会是维西尔的一个经理能拿到的数目,他明白杰森只是在卖个人情,自己必须也做个姿态才行,否则就把杰森僵在那里了,便笑了一下说:“那不用吧,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体系的,来维西尔做,您就按维西尔的规矩来定吧,我想我应该没有问题。”
杰森的脸上露出非常赞赏的神情,接着诚恳地说:“jim,不愧是jim,非常professional。这样子,你在直接向我汇报的几个经理里面,我一定做到让你的package最高。咱们这样子,你的basesalary是每年五万美金,如果完全达到你的业绩指标,每年总共可以拿到十万美金。”
洪钧觉得杰森很有意思,刚夸了洪钧很“专业”自己就做了很不“专业”的事,他不应该对洪钧说他的工资和其他经理的相比如何如何的,但洪钧心领了,他知道杰森是在买好,他也不关心这个数目是否真是维西尔的经理级能拿到的最大数目,他没想和他们比。
洪钧知道现在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他想要的大多是这些单纯的数字以外的东西,但那些东西都不是能“要”来的。洪钧看着杰森的眼睛说:“可以,我说过我对package不会有问题,如果以后有问题我会主动和你谈。”
杰森很开心,笑着说:“好啊好啊,我巴不得你马上做出业绩马上就来找我谈呢,我一定给你加上去。对了,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呢?”
洪钧是个很细心的人,做事也循规蹈矩惯了,就问:“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process要走吗?比如做一下referencecheck,我可是被icefire掉的人啊。”
杰森笑着骂了一句:“check个鬼,那是对我不了解的人,才要问问别人的评价。你也不用再见其他人,咱们都谈妥了,回去我把offerletter发电子邮件给你,你上班那天我们签正式合同好了。你哪天来上班?”
洪钧想都没想,随口说:“随时可以,明天就可以啊。”
杰森沉吟着,好像在想着什么,洪钧觉得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杰森才说:“你真是很敬业哟,不过不用这样急嘛,你也可以再多休息几天,你们这里的‘十一’长假也要到了,多调整一下,这样子,你十月八号和大家一起来上班好啦。”
洪钧一下子明白了,杰森算得真细啊。是啊,明天去上班,连着就是十一长假了,那几天的工资杰森也就必须发给洪钧,如果让洪钧过了长假来上班,那七天的工资杰森就省了。洪钧不由得感叹自己刚才判断的正确,像杰森这样锱铢计较的人,是绝不会给出洪钧在ice时那么高的工资待遇的。
洪钧便答应了十月八号上班。杰森显然觉得大功告成,脸上笑着,把皱纹又多挤出了好几层,他端起沉沉的咖啡杯,向洪钧做了个干杯的动作,自己喝了一口,好像连喝咖啡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没有褪去,洪钧看着都担心杰森会让咖啡呛着自己。
杰森放下杯子,嘴边带着咖啡的泡沫,也顾不上去擦,而是双手抱着放在脑后,身子向后仰着,眯着眼睛,对洪钧说:“jim,你知道吗?以前我还听说维西尔亚太区的那帮混蛋,好像想把你找来换掉我呢,我听说这个以后就对你特别留意,你的确很棒,哈哈。说起来我得好好感谢你老板呀,如果他不开掉你,你不可能来为我做事,我还得担心你来抢我的饭碗呢,哈哈。”
洪钧心里像被什么尖东西扎到,他浑身激灵了一下,惊呆了,这杰森喝的只是杯拿铁咖啡,不是酒啊,怎么会说出这种醉话、昏话?洪钧搞不清这杰森是城府极深呢还是毫无城府,他看不透了,但无论如何,将来要和这样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老板打交道,他得格外小心了。
整个国庆长假,北京都在下雨,直到八号早晨天上还淅淅沥沥地掉着雨点儿。八点五十分,洪钧到了维西尔北京办公室所在的写字楼的大堂,说是大堂,只不过是从台阶上来到玻璃门再到电梯间之间的一片空间而已,靠墙摆着几个沙发,洪钧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等着杰森。洪钧已经养成了习惯,他总会比约定的时间早五到十分钟到达,无论是约的什么人、什么事。
洪钧翘着二郎腿,手臂搭在他的皮箱上,是个很精致小巧的沙驰牌的手提皮箱,其实里面几乎是空的,但洪钧觉得头一天上班空着手来好像不太好,便把这个多年不用的皮箱找了出来。自从几年前开始用笔记本电脑以后,这种当年很流行、外企的先生们几乎人手一个的小皮箱已经被各种电脑包取代了。
洪钧望着大堂里的人,看着人流单向地沿着台阶上来,转着旋转门走进大堂,再挤在电梯口,等门一开便蜂拥而入,门刚一关上门口就又聚了一堆人。洪钧想着这些人里面有哪些会是维西尔北京的员工呢?有哪几个会是自己要管的销售人员呢?想着的时候,便猜着玩儿,是这个吧?那个应该是吧?
人流好像变得稀少了,偶尔进来几个,不管是绅士还是淑女都顾不得风度一路狂奔着,一看就是迟到了,洪钧看了眼手表,九点已经过了。
又过了一会儿,洪钧看见外面停下了一辆出租车,右后门一开,杰森钻了出来。看来杰森也知道自己又晚了,着急地拉开右前门站在一边,催着司机把发票赶紧打印好递过来。发票刚递过来,杰森一把抓住,转身就跨上台阶走了进来,连出租车的车门也顾不上关了。
洪钧已经站起来,提起皮箱迎了上去,杰森也看见了洪钧。洪钧本来只扬了一下手算是打招呼,可是杰森的右手已经伸了过来,洪钧没有办法,只好也伸手过去,又被杰森紧紧地“攥”了一次,因为洪钧这次已经在伸手时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这一次被“攥”的痛苦小了很多。
杰森引着洪钧走进电梯,按了标着“18”的按钮,电梯向上移动了。
杰森说:“这个楼层多好,我们的生意一定好,没问题。”他说着竖了一下右手的大拇指,洪钧不知道杰森是在“赞”谁。杰森接着说:“原来是在7楼,我一直不喜欢。我让他们一直给我留意,后来说18层退出来一间,我马上就定了说我们要移过来,这个号码一定好的。”
洪钧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电梯里的另外几个人,都很年轻,愣愣地听着杰森说话,洪钧便只是微笑着而不说话,这些年做销售,已经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电梯里有外人,不管是否认识,他都从不说话,更不要说讨论公司的事,因为他早已体会到,这世界太小了,而事情往往又那么巧,隔墙都会有耳,同在一个电梯里的人又怎么能不防呢?
电梯停了几次,其他几个人都下去了,只剩下洪钧和杰森。杰森发现洪钧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洪钧有什么想法,便忙补上一句:“当然,号码好,更要靠你哟,如果不是换了这个号码,我还请不到你来这里哟。”
洪钧见杰森想多了,也忙解释一下:“哦,不是,我刚才是在想咱们的公司是什么样子,呵呵。”
杰森也笑着说:“不用费脑筋了,这里就是了。”说着,电梯停在了18层,洪钧谦让着,让杰森先走出了电梯。
如果不是杰森在前面领着,洪钧要想自己找到这间办公室还真要花些功夫,因为离电梯挺远,拐了两个弯,门就在一个拐角的后面,一不留神就会错过了。杰森走到门口,回头对洪钧说:“这里很好,很安静,没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说完,便走进了维西尔北京办公室,洪钧深吸了一口气,跟了进去。
门里先是迎面一个前台,很小很局促,里面的一个女孩儿已经站了起来,笑着向杰森说早上好。杰森扭头对洪钧说:“这是mary,我们的大美人。”又对玛丽说:“这就是我说的jim,你们的新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