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却只是环视了一圈这侧殿,眼里忽然不自觉地噙了泪:“陛下年少称帝,曾是多少权贵女子倾心的所在。可惜陛下与元后情浓意浓,六宫除了承雨露开枝散叶的用处,再无半点恩泽可享。
元后一走,臣妾自负美貌,以为这局势终于可以改变。陛下还记得,十三年冬日,陛下血洗帝京之后,在太液池边遇上的臣妾么?臣妾那时穿了一件月白衫子,陛下忽然叹了句——像她。臣妾从此,十余年荣宠不衰,被六宫艳羡。哪怕陛下最后查出事情真相,也没动臣妾一根寒毛。
可臣妾,从前是爱闹爱大呼小叫的性子啊。陛下记不记得,这十多年里,哪怕是在房事上,陛下再怎么折腾,但凡臣妾敢喊一句疼,就是在大冬日里,那也是在龙床前光着身子跪上一夜的惩罚。
不许穿大红大紫,温婉贤淑,贤良大方……皇后没能学到十分,于是不受陛下喜爱。臣妾磨着性子,学上了八|九分,可又如何呢?”
她看了刘豫一眼,目露凶光:“十多年的情分,陛下还不是说弃就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目光一动,立即有人将刘豫拿下,燕帝动了怒:“当年的事朕没同你计较也就罢了,你今日还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为什么不同臣妾计较当年的事,陛下心里没数么?若非为了陛下自己,臣妾还有先皇后母子,早在十多年前就被陛下赐死了吧,更何谈今日来为陛下送行呢?所以,今时今日的局面,陛下到底该怪谁呢?”贵妃盯他一眼,眼泪珠子不住往下掉,语气却平静了下来,“来人,请陛下上路。”
近卫上前,贵妃亦端着酒杯往前凑,孟添益却迟迟不来,形势紧急,潘成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年燕帝尚在潜邸时,与定阳王郊外踏青,于恶霸马蹄下救下他的画面,几乎是想也没想夺过那杯酒,一口饮尽了。
毒性甚烈,潘成立即倒地,七窍流血,死状实在是难堪。
燕帝被吓到,往后退至墙壁。贵妃递了个眼神,近卫立即上前抓住他,贵妃直接拿了酒壶过来,笑了笑:“抢什么呢?多的是。”
燕帝身子不受克制地哆嗦,最后道:“文缨,你别胡来,朕给你册皇后立太子的诏书。”
贵妃冷笑了声:“不需要了,臣妾现在都看清了。臣妾现在,只想要遗诏。”
酒壶凑至燕帝嘴边,倾斜出一个角度,这一瞬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将那酒杯射到了地上,随即两只羽箭令按住燕帝的两人也一瞬咽了气。
贵妃猛地回头,见是禁军,怒喝一声:“孟添益!”
燕帝却似看到了救星,忙道:“孟添益,你来得也太晚了,快将这恶毒妇人杀了!”
孟添益拱手领命,禁军两下将贵妃近卫解决掉,贵妃听得燕帝这话,终于知道有诈,喝道:“孟添益,你……”
她这话没能说完,禁军已经利索上前,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燕帝看着这一地鲜血,又望了一眼脚下潘成的惨状,怒不可遏:“靖安侯九族,包括两位皇子和公主,全部赐死!”
“是。”孟添益冲身后的人挥挥手,禁军立刻领命去了。
燕帝身子软了,刚逃脱控制的刘豫赶紧去扶了他:“父皇没事吧。”
燕帝揉了揉他脑袋:“无事,豫儿,走,回去。”
孟添益却忽然笑了声:“回去就不必了,陛下还是待在这儿陪元后吧。”
燕帝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禁军却立刻撤出,将殿门全部紧闭,泼了早就备好的油,火势瞬间复燃,熊熊大火下,孟添益叹了句:“妹子,哥没用,十六年了,哥总算为你报仇了。”
当年他们兄妹相扶入宫,他净身后得了病,这种事情内侍局见得太多,压根不管他死活,还是他那个不大点的妹子每日偷偷跑去太医院,最终将身子给了一个太医院的小杂役糟蹋,才得了点药,又每日将自己那点本就不多的吃食全省了给他,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他那妹子笑起来时有两个小酒窝,元后某日路过太液池,见她擦个栏杆都高高兴兴,问她乐什么,她答:“有命活着,有太阳晒就很开心。”
元后被她笑意所染,向内侍局要了她入含元殿,而他也慢慢混进了司礼监当差,眼看着日子一步步好起来,她也终于熬到来年春就可以出宫的年龄了。没想到,一纸诏令,令含元殿所有宫女内监一并殒命在十三年那个冬日。
孟添益看着这满地的积雪,又仰头望了一眼空中的簌簌飞雪,忽然低声叹道:“若非邻国太弱,朝中又没有能扶起来的新皇,哥真想替你,把这个皇朝一并掀掉。哥没用,只能替你解决掉这些恶人的性命了。”
他忽然仰天长笑,眼角滑了滴泪:“去,把整座宫殿给我屠了!”
刑部大牢一入夜,周遭变成一片静谧的死黑,灯火太暗,宋珏分好棋子,想要再来一局,沈度却累了,懒洋洋往栅栏上一靠。
宋珏注视了他半晌,摇了摇头:“我这妹子,向来眼高于顶,我当日怎么都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你什么。”
“现在呢?”沈度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
“现在嘛,”宋珏想着想着自个儿先乐了,“还是不明白。”
沈度“嘁”了声,闭了眼不再搭理他,宋珏忽然道:“不过,你当日给首辅大人呈上的那份赈灾详策,我看过,还不错。”
“还不错?”
宋珏干咳了两声:“挺好的。”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