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解釋給他,最後問他,可不可以原諒我。」
我默了默,到底是忍不住,道:「他不肯原諒你麼?」
「不是,」蘇迭輕輕搖頭,抿唇笑了笑,有一絲悲哀意味,「他說他原諒我,但是從今往後,江湖悠悠,紅塵渺渺,不談虧欠,不負相見,天涯陌路,後會無期。」
「這、這是阿卿說的?」我呆呆看著他,良久無法回神。
蘇迭點點頭。
難怪,難怪他說阿卿是有脾氣的……連我也想不到,這會是從君卿口中說出來的話。
——我原諒你,但今後也不願再見到你。
難道蘇迭帶給他的傷害,比我想得還要深重得多麼?可是……
不、不是傷害。
我愣愣想著,我曾怪他為了區區一場錯許的情離我和君先生而去,可是如今回想,修道者本就講究斷緣,人心存業則孽隨身,塵緣不斷,最足蔽心,萬般聰明,皆為所蒙。君卿明知如此,卻還是將一顆真心許給了旁人。
他那顆澄澈又勇敢的心,是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給過一次,便再不會有了。
信心清淨,即生實相——這是現在的君卿所追求的境界。恐怕他此生都不會再喜歡第二個人了。
我緊咬住嘴唇,愣愣盯著桌面,腦中一片紛亂,為曾經輕視他的感情而後悔。
恍惚間,耳邊卻突地落下一聲嗤笑,將我和蘇迭都驚得抬頭。
小白嘴角勾著一抹譏諷的弧,道:「往後遇不遇的到,可不是誰跟誰撂一句狠話就做數的。」
我和蘇迭呆呆看著他。
小白嫌棄地瞅了瞅我兩,伸出一指朝上:「天意,天意。」
我繼續呆呆看他,那一刻只覺得他在我眼中的形象十分扭曲,這話聽起來像是現實主義,但仔細一琢磨又像是唯心主義,搞不明白他腦子裡到底塞著什麼東西,還是變態都是如此的抽象主義?
但不得不說,他這話雖然抽象,卻也有幾分道理。
我說:「對啊,說不定那只是阿卿的氣話,就算不是,等日後我們都回了蜀中,他總是會來看我的,說不定你們也會碰巧遇上呢。」
蘇迭聽罷搖頭笑笑,沒說什麼,半晌,又抬頭看我,問道:「你以後……當真就留在雪域山莊了嗎?」
我對上他的目光,驀地愣住,沒有料到他會問出這樣的話,遲疑半晌,終是沒有回答。
「三少,你這是什麼意思?」一旁小白冷聲道,「我教教主不留在教中,又會留在哪裡?」
蘇迭默默看我一眼,抿唇搖了搖頭:「沒什麼,是我多言了,」說完執起面前的茶盞,對我們笑道,「本該敬二位一杯的,可惜我如今不能飲酒,便以此茶代過,咱們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
我聽著他的話,忽然察覺到不對,脫口問道:「怎麼,你不回蜀中了麼?」
蘇迭一怔,笑道:「那倒不是,我想先把我爹送回揚州,再……」他頓了頓,偏頭望向窗外,輕笑一聲,「如今身前身後,我已了無牽掛,便打算有空去四處走一走,再說了,日後既要行商,多考察考察各地民情,總沒壞處。」
我愣愣望著他,幾次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小白也有些詫異,目光深深看他一眼。
「一路保重。」我握緊茶盞,看著他的眼睛,鄭重說道。
蘇迭點點頭,將茶水一飲而盡,而後一把抱起手邊的骨灰瓮,起身時卻又微微一頓。
「是魏鳶幫我收斂了我爹的屍骨,花花,煩你替我謝過她。」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站在窗前,看蘇迭縱身上馬,他的身後跟著一名黑衣侍從,背影看上去有幾分熟悉,像是小黑,另還有幾名隨行的僕使,我想這樣也好,路途遙遠,他並不是獨自一人。
馬上人似有所覺,回頭望來,朝我微笑招了招手,而後轉身低喝一聲,馬蹄聲起,伴著陣陣飛塵,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
我緩緩坐回椅子上,給自己倒一杯茶水,有些發愣。儘管方才吃飯吃到一半,但此時已完全沒了胃口。
對面小白默不作聲,神情是少見的嚴肅,幽深難測的眼眸審視著我,像是要從我臉上看出什麼。
我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起身離開,剛走出兩步,身後傳來他的聲音:「花花。」
許久不曾聽他叫我的名字了,乍聽之下,心頭竟生出一絲恍惚感來。
我頓了頓,沒事人一樣回頭:「幹嘛?」
小白走近我,目光微微俯視,盯著我道:「你沒有瞞著我什麼吧?」
「啊?」我露出疑惑表情,「我能瞞著你什麼?」
小白眯起眼睛:「你沒有打算一聲不響跟著魏鳶私奔吧?」
我微微抬頭,直視他的目光:「你放什麼狗屁呢?」
「哦,」他點點頭,露出略略放心的神色,「那就好。」
「當然不會一聲不吭,」我說,「私奔前我會跟你說的啊。」
小白轉身到一半,聞聲頓住,慢慢回頭看我:「花花,別跟我開玩笑。」
我搖搖頭,嘆口氣:「我沒有開玩笑。」
小白一張臉陡然變得冰冷,他緊盯住我的眼睛,語氣平靜:「你若當真如此打算,就不該讓我知道。」
我笑起來:「怕要擔一個護主不力之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