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到了同类,很少有人和她一样没有生气。
可她现在已经死了,倒也理所应当。
听那些人说,齐郁的仕途不是十分顺遂么
少年进士,及冠相公。
天底下,没有人有这般殊荣了。
齐郁转过身,又合上那道门。
他挽起袖子,手里竟然拎着一把铁锹,径直朝着青梅树走来。
谢胧看着他在青梅树下挖起来。
一铲又一铲。
他起先挖得风平浪静,到后来气息便不稳起来,握着铁锹的手青筋毕现,仿佛在颤抖。
等到土里裸露出点点白骨,他手里的铁锹滑落下去。
连带着齐郁都好像都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坐在土堆上,目光幽深地看着那些白骨,像是隔着白骨在看什么。谢胧就和他一样,呆呆坐在树枝上,任由阳光和风落在自己身上。
齐郁最后小心翼翼挖出了整具完整的白骨。
他脱下自己的衣裳,将白骨收拢好,装入准备好的木匣中。
这才看向那棵青梅树,低低呢喃了句什么,转身离去。
谢胧死后,听觉反而敏锐了不少。
风向她吹来,她便清晰地听到了齐郁嗓音压得很低的那句话。
他说:“谢师妹,我来带你回家。”
谢胧很想家,想了很多年。
她下意识跳下青梅树,追着齐郁的背影而去,想要问一问他,她的家怎么才能回呢她活着的时候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如今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也没办法与他们团聚
谢胧第一次,穿过了这座囚禁她多年的院子。
京都四处变化却不大。
她才恍然记起,草草埋在青梅树下的那具尸骨,便是她自己。
谢胧不知父母葬在何处。
她恍恍惚惚,只好暂且跟着齐郁。
想要从他身边,听到关于谢家相关的信息。
可齐郁从未提过谢家。
谢胧看着他投靠太子,不择手段笼络朋党,对秦王频频发难,更是为了打击齐王党羽不择手段,令自己本就一般的名声,变得更为不堪。
谢胧有些不理解齐郁,秦王与他似乎并无深仇大恨。
但无论如何,最终太子荣登大宝。
谢家的旧案,便在此时被翻,被新皇大张旗鼓地洗刷了罪名。
至于韩家,似乎早已覆灭,几无活口。
被埋骨乱葬岗的谢家人残骸,被重新整理,装殓后风光下葬到了谢家祖坟处。下葬当天,齐郁带着她的尸骨,将她葬入谢家的陵墓。
谢胧孤身坐在自己的坟前,看着齐郁孤身离去。
细细密密的秋雨里,谢胧疑惑不解地盯着齐郁,却见他鬓发竟然已然生出银丝。
也不知道她死了究竟多少年了。
可惜,她没法问他了。
她想念自己的家人,始终坐在坟前,期盼着能够见一面自己的家人。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却谁也没有瞧见,也忍不住失落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由来希望齐郁能再来一趟。
他上次出现的时候,就给她带来了惊喜。
然而齐郁始终没有来。
唯一上山路过的,是清明节上山祭祖的百姓,他们面色虽然有些低落,却仍三三两两聊着京城里发生的大事。
说是权倾一时的首辅齐郁,被人联名弹劾,新帝不得已对他清算。
路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齐郁的罪名,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一个读书人怎么能无耻下作到如此地步。末了,不知道是谁叹息一句,做这些还不是为了扶持新帝
眼下说一句,狡兔死、走狗烹,也不为过。
谢胧呆呆听着,头一次产生了离开坟头的念头。
她不认识路,朝着山下的方向飘去。
有人正顺着崎岖山路,往上山的方向走来。谢胧远远便认出来,那是齐郁,只是没有穿官服,身后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簇拥着气势不凡的长随侍卫。
他仅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衫,木簪挽发,像是个寻常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