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亚雷邀请时为去Marquis的那天,一同参加聚会的人并不多。
除去副厨蒂比欧,至少都是西餐厨房CDP以上的级别。时为看着来的那几位,自然想起奚溪的说法——莫亚雷的嫡系。
所幸当时他已经跟他们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彼此还算熟悉。而且这次没请餐饮部的女同事,便也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场面。只是几个人一起吃了餐饭,继而又坐着喝酒聊天。
董其鸣作东道,介绍菜品,又介绍酒,酸度,果香,年份,各有各的讲究,每道菜都是单独配的不同口味。
时为多少了解过一点董先生的背景,知道他做水产养殖起家,十七八岁就在做生意了,自然也没什么学历,但不知凭借什么手段,突围成为高端餐饮的大供应商,在饭店、酒店这一行里浸淫了二十多年,早已经和一般人印象当中的卖鱼佬截然不同,见识和谈吐确实有几分美食家的水准,跟席上两个法国人也能中英法夹杂的聊天,不枉百度词条里“餐饮人”的定义。
再聊到那个评选,董总跟他提起历届得奖的厨师。
其中有继续做精致餐饮的,比如谁谁谁,才刚出来单干就在杭州西湖边上开了自己的餐厅,担任执行董事和行政总厨;也有改走平价路线的,比如谁谁谁,和某家公子合作,一年之内拿到中金的战略投资,紧接着港股上市,如今已经在全国各大城市开了几百家连锁bistro,还在计划着出海。
时为听着,反应不甚热烈。
旁边一个CDP开口带气氛,玩笑说:“董先生,我们时厨有点社恐。”
时为看看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若说不是,听起来好像是一种争辩,人家也不会相信。他于是笑笑,低了下头,像是承认了,又像是不好意思。
董其鸣倒也不在乎,又说起别的获奖厨师。比如那个谁谁谁,签约加入了某某食品集团,现在的头衔是R&DChef,专门在中央厨房做研发和培训。
时为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在那张历届获奖厨师的名单里,钱宏毅虽然名气最响,却远算不上混得最好。除了他这种网红chef之外,其他想做精致餐饮的开了高级餐厅,想做平价跑量的敲锣上市,想做研发的也可以有充足的预算,清清静静。
恰如“年度主厨”奖关注的三个方面,领导力,行业影响力,技术与创新。总之,走上厨师巅峰的大有人在,各种选择必有一款适合你。
聚会结束之前,董其鸣又与他握手,说:“我上个月去吃过对月阁,确实很不错,期待你在L’ile的表现。”
时为点头道谢,知道自己算是获得了某种认可。
离开Marquis,他打电话给丛欣,大致说了说聚会上的情形。
丛欣笑说:“哇,好大的诱惑。”
时为懂她的意思。他跟她说过,后厨跟供应商之间的事情不好查,除非成为他们的“自己人”。但她放他进去做无间道,他自然也不能真的变成他们的“自己人”。
只是那一瞬,他忽然想起那天中午在L’ile餐厅里的情景,丛欣向他介绍同桌的两个男人,这位是什么什么总,那位是什么什么总。或许作为厨师,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也可以得到与之匹敌的头衔。只可惜他偏就是这样一种边缘人的性格,只觉一切与己无关。
你可以接受这样的我吗?他想问,但终于还是没开口。
第二天,时为又打了个电话给钱宏毅,问起“爵烩”和董其鸣。不出意料,OMNI的供应商里也有这一家。
钱宏毅玩笑,说甚至可以把这句话反过来讲,凡是上了那个奖项推荐名单的餐厅,就没有几家不用“爵烩”的食材,尤其是水产,几乎就是垄断了。比如OMNI这一季用的彩虹鲷和黄鱼就都是“爵烩”的,只是因为店东自己也做葡萄酒和包装食品的进口,所以这部分跟“爵烩”没关系。
时为本来还想通过OMNI侧面了解一下市场报价,听钱宏毅这么说,当即作罢了。
倒是钱宏毅又拉住他聊开去,拜托他帮忙,说想再约一次娄先生,叫上他一起吃顿饭。
这件事时为早就觉得奇怪,也就趁着这个机会问:“你到底哪里听来的我认识他?”
不想却听见钱宏毅说:“娄先生自己说的呀。我头回在一个活动上碰到他,想跟他约时间讲讲筹备新店的事情。他听说我是蓝带出来的,说他有个朋友家的孩子跟我差不多年纪,也在蓝带学厨,问我认不认识。我想你这名字又不是什么王阳刘波,总不会搞错吧?”
时为笑笑,说:“还真就是搞错了。”
他不清楚OMNI现在经营状况如何,只庆幸没把自己想查“爵烩”的事情告诉钱宏毅,就钱这个到处找金主探路子的状态,不把他卖了才是奇迹。
钱宏毅失望,又随便说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时为过后反复想着这件事,却更加觉得荒诞了。
娄先生确实是他父亲那边的朋友,但他也不过就是小时候在祖母家见过几次。后来离家,再无任何交集。人家听说他在蓝带学厨,有且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父亲或者祖母主动说出去的。
而这二位曾经对这个职业的评价,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把这引以为家族之耻的事情讲给身边体面的朋友听呢?
他不禁好奇,但也没好奇很久。就在那一周,他收到朱岩发来的邮件,说时益恒跟她要他在上海的联系方式,问他的意见,是不是可以给。
前段时间因为“对月阁”的宣传,他干了不少抛头露面的事情,估计就是这么被看到了,时益恒知道他回了上海工作。
难于解释为什么,拒绝的话都已经打出来,又被他删掉,最后只回了两个字:可以。
第二天,便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时为接起来,说了声:“喂?”
对面短暂寂静,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为为啊,我是爸爸。”
时为没说话,知道自己的试验失败了。时隔多年,他听到这个声音,还是会有一种生理性的厌恶,让他怀疑自己这么些年都白活了。
那通电话讲了不久,挂断之后,他便发了条消息给丛欣,告诉她,时益恒在L’ile定了个二十人的小型午宴,给他祖母过生日。
丛欣看到这句话很是意外,她知道他父亲早已经再婚,互相之间多年没有往来,而且双方就是在他做厨师这件事上很有些芥蒂。这回不确定出于什么目的,忽然要到他工作的地方来摆酒席。
她回复:你觉得怎么样?】
小灰人却又好像不在乎了,反问:有生意为什么不做?】
丛欣看着笑出来,又给他回:那行,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小灰人还是老样子,回了个:OK。】
其实心里根本不确定会遇到些什么,而他的反应又会不会让自己失望。
丛欣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很想问,要我过去吗?但想到是在酒店,来的又都是他家里人,到底还是作罢了。
时为祖母的生日在十月底,挑了个临近的周末午餐时段,请了亲戚朋友吃饭。
尽管时益恒在电话上说的是请时为一起贺寿,但从预定到出宴会通知单,再到备料备餐,时为都只当是一般的宴会在做,他是主厨,他们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