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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条虚悬在那里,已经隔了好几天。
他上下翻了翻,说:“你叫这名字,我知道是谁啊?”
她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句话倒让他笑了,是那种没什么情绪的笑,而后说出她的名字:“丛欣。”
她也笑起来,说:“能……进去看看吗?”
手指着餐馆后门,再添上一句解释,“米其林三星的厨房,有点好奇。”
脸上是她标志性的表情,微微歪着点脑袋,眼梢细长,唇角扬起,漾出一点梨涡来。
时为低头,没多废话,灭了烟扔进垃圾桶,转身去开门。
丛欣抱着那瓶酒,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四百多年的老房子,经过几次现代化改造,还是显得窄小。进门的通道容不得两人并排而过,一边是员工休息室,另一边就是通往后厨的不锈钢隔断。隔断里面是消洗间,一个阿尔及利亚男人刚清理完烟道,正用高压水枪冲地。
时为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随便指了一圈,发酵机,熟成柜,冰库,热厨,饼房,包房……一般人大约会觉得无聊,丛欣却细细看那些设备,间或提问,甚至连型号都很熟。
时为只觉自己多余替她介绍,她倒是不当回事,解释:“我这几年换了几个地方,每次都是从筹开做起,前期装修、采购之类的都要管,五星级的西餐后厨基本也是你们这个预算标准……”
一边说,一边已经走进员工休息室,她把手里的酒瓶顿在桌上,从墙边拉了张椅子过来,脱掉沾满雨珠的外套挂在椅背后面,挨桌坐下了。
时为看了眼墙上的钟,已近午夜,说:“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
是催她自己先回去的意思。
丛欣却给他也拉了张椅子,说:“那正好,我们就在这里聊几句。”
聊什么?时为想问。
没等他开口,丛欣便很熟稔地对他说:“我这次是来出差的,到巴黎三天,lecinq、LeMeurice、白鸟、白马都去了,你们这里已经是第二次……”
时为揶揄:“你们出差餐标这么高啊?”
“工作需要,”丛欣笑说,“其实吃得我根本不想吃了好吗。第一第二顿是惊喜,第三第四顿也还行,一个礼拜法餐吃下来,什么鹅肝松露棕色交响曲,不如给我来碗方便面。”
时为听着,忽然想起今晚打烊之前,侍者收盘子进来,有一桌的两道菜明显只吃了一两口。都是鱼台的出品,负责鱼台的厨师问侍者怎么回事。侍者耸耸肩,说是游客,谁知道呢,也就没下文了。
此地的主厨名下十几家餐厅,有重要客人预定才会来一趟。他们这一家在市中心,游客多,侍者都会讲英语,但沟通总还有些障碍。看人下菜碟也是常有的事,一眼就知道谁是第一次来,也只来这一次。门口米其林三星的牌子已经足够让这部分客人自我催眠——此地每道菜都是人间绝味,哪怕尝起来似乎不太好吃,也一定有它的道理。而且,这部分客人最主要的目的是拍照打卡。只要能在社交网站上发个好看的九宫格,就不亏。
“点什么了?”时为这时候问,酒他已经看见了,是一瓶罗纳河谷的白混酿。
丛欣试着回忆,这一周下来真有点审美疲劳,从前菜到主菜蔬食,无甚可说,最后只是问:“今天你们主厨不在吧?”
时为给听笑了,心里说,果然。
他知道她嘴刁,挑食更是挑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小时候就这样。
丛欣好像也猜到他的心思,很是嘚瑟地一摊手,说:“怎么办呢,我这种从小吃过好东西的人。”
是实话。他俩说起来都算酒店子弟,时为的外公还曾是江亚饭店中餐厅的大师傅。
笑了会儿,他才看着她问:“你饿不饿?”
她也托腮看着他,反问:“你做什么给我吃?”
时为没说话,回身去开自己的储物柜,从里面拿了两个杯面扔到桌上。
当地超市买的,包装陌生,口味不明。
丛欣难以置信,说:“你真请我吃方便面?”
时为说:“下班了。”
丛欣说:“你可是米三的厨师啊!”
时为懒得解释,星不管多少颗都是给餐馆的,跟他没关系,还是那句话:“下班了。”
说完径自往电热水壶里装了点水,按下开关。蓝色指示灯亮起,水加热鼓噪,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充满整个空间。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还是丛欣先开口问。
时为摇摇头,只是看着水壶,蒸气正在不锈钢壶口一颗颗地凝结。
丛欣目光跟随,发觉自己也算不清楚他们有多久没见了。
两人静静躺在彼此的微信联系人列表里,已经有许多年。但要说彻底没见过,也不对。
欧洲的餐馆,阳历新年过完便是淡季。疫情放开之后那年,他一月底二月初休假回了一趟上海,陪外祖父母过年。而她在酒店工作,春节是最忙的时候,总是在外地驻店不回来,只会在除夕夜打个视频电话给长辈拜年。外公外婆自然叫她来吃饭,她玩笑说自己一定要挣国定假日三倍的加班费,而后跟他们说“新年好”。连带着他,也在视频上见了一面,互相说了一声“新年好”。
而对时为来说,或许还得多算上一面。也是那年春节,集团领导在江亚饭店请退休职工吃饭,他送外祖父母过去,在电梯里的显示屏上看到她。那是一支广告短片,选了各地员工出镜。她站C位,对屏幕外的人粲然笑着,做出标准的礼仪手势,身穿集团统一的灰色制服,说着集团统一的slogan:“山水千程,欢迎回家。”
第2章
沉默不长不短,丛欣没再等他的答案,对他说:“我来出差之前,刚去看过外公外婆。”
“朱师傅他们好吗?”时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