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盘发以外的发型,是个晃晃悠悠的马尾辫,头发比他以为的短一些,却非常漂亮,那种蓬松的,松散的,在太阳底下泛着红的深棕色,让他想起了德彪西——
《棕发少女》。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在那里研究餐厅、不时地拍拍照片,研究中庭的布局和摆设,以及那颗高耸的圣诞树。
然后她顺着圣诞树的方向,抬头,依稀觉察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转过头去,顿时就愣住了。
也不知道他是看了她多久,胳膊撑在台面上,低头看着她,问:“我在跟朋友吃饭,你要一起吗?”
那中庭收声效果太好,声音也不大,她却听得一清二楚,笑着说:“好呀!”
若说前天碰到他和今天碰到他有什么不一样的话,最主要的是,顾西穗的心态变了。
前天她还是一个天天伺候有钱人的狗腿子,今天不一样了,今天顾西穗想的是,呵,他不过是个小老板而已,顾西穗将来可是上市集团的大中华区总裁谢谢!区区一个小生意人,呵呵……宾利有什么了不起的?呵呵。
她甚至都怀疑刘灵为了能让她振作一点,给她画了个根本不存在的大饼,结果她还吃得津津有味的。
但只要有用,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每天也在用明年就年薪百万洗脑自己。
顾西穗边在心里暗爽着,边怡然自得地往上走着。
他唯恐她光找餐厅就要找半天,于是特地到楼梯口等着,之后就看到她活力四射地出现,棒球帽,短袖T恤,运动裤,球鞋,外套搭在挎包上。
而他穿着薄毛衣,亚麻长裤——这就是广东的十二月,穿短袖的和穿羽绒服的擦肩而过,也没什么稀奇的。
“看来休息真的有用。”他打量了他一会儿,说。
两天足够的睡眠让她容光焕发,精神很饱满,而阳光也足够好,她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难得没有化妆,素净的脸,并不算太大但很有神的一双眼,倒也说不上是更漂亮了还是怎样,但反正是,他挺喜欢的那种长相:聪明的、坚定的类型。
“你怎么知道我休息?”
“Candy讲的。”
“你每天都去太初喝咖啡吗?”
“不是。”他说:“昨天中午去了一趟,没看到你,就去问了问Candy。”
顾西穗扬了扬嘴角,这句话是不是可以翻译成:你是不是特别留意我?
这么一想,她顿时又反应过来,当初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了。
“你跟Candy很熟的样子。”
“你不觉得精品咖啡很像葡萄酒那一套吗?而且Candy讲话非常好玩,之前她跟我推销一款咖啡,说很像旅途中的艳遇,那种带着强烈的crush又只能发生在一个瞬间的爱情。”
顾西穗大笑起来,说:“那当然了,因为她是个小说家——”
“真的吗?”
他很意外,顾西穗补充:“是在网络上连载、还挖坑不埋的那种,最长的一篇写了七万字,最短的才三千字。”
权西森顿时又笑了。
“而且她天天都在crush,一旦crush上了什么人,就开一篇新的小说,只要看到她的小说,你就知道她又爱上谁了,因为我们商场就那么大,她都是就近取材……”
一讲到这件事,顾西穗就乐不可支,研究Candy的小说可是顾西穗的爱好之一,她总是一眼就看出来Candy是爱上了乐高门店那个自大狂,还是数码专区那个头发毛茸茸的小哥,抑或是来太初消费过的恒大青训队的弟弟……
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没有任何共同点。
神奇的Candy。
权西森道:“我一直觉得她很微妙……”
“那你肯定不知道,她的自我认知是个甜妹。”
“哈哈哈哈哈哈!”
轮到权西森大笑起来,顾西穗则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又侧头看了他一眼。
很奇怪的,换一个地方,他们仿佛就变成了熟人,知道彼此的身份,并聊起了共同认识的人,那个原本还横在陌生人和客户的距离开始坍塌,将他们拉近。
爱情总是诞生于偶然。
只要有足够多的偶然,人们就喜欢把它称之为缘分。
虽然用理性来分析的话,广州就这么大大点地方,顾西穗又是一个每天都在跟人打交道的人,微信有几千联系人,交际圈大到无边,在任何一个地方遇到认识的人,都很符合概率。
但毕竟她遇到的是他。
到达餐厅,总共三男一女,都是有些年纪的中年人,桌上摆着四五瓶葡萄酒,似乎是发烧友之间的聚会。
一张长桌,几张宽大的户外沙发。
顾西穗自然是坐在权西森旁边,听跟他的朋友们相互介绍,这是某某,这是某某某,这是某某……
一个很朴素的聚会,没有介绍工作和身份,只说了姓甚名谁、怎么称呼。那几个人也没开无聊的玩笑,只是问:“顾小姐喝什么?”
“我不知道。”顾西穗落落大方地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权西森,说:“他帮我挑。”
权西森思索了一会儿,就从桌子上那堆酒里拿出了一瓶红葡萄给她,众人就叫了起来:“噢!原来是这种。”
顾西穗接过瓶子看了一眼,Dolcetto,一个完全没听说过的葡萄酒品种,忍不住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