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满溢的憧憬,仿佛是某种奇特的爱意。
跟她这一年来所遇见的目光完全不一样,和温辞也不一样。
叶悯微想起她在牙行受到的追捧,若有所思道:“你……想要我提字吗?”
小姑娘心花怒放,忙不迭地点头。
“那等我办完事情再来找你。”
叶悯微抱着衣服走了好远,回头时那小姑娘还站在街边的红灯笼下,欢喜地挥手跟她告别。
叶悯微回过头来,喃喃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待叶悯微来到秦嘉泽的住处时,她已经摘掉斗笠,换上一身与那小姑娘相似的衣服。她低头捧着衣服,跟门前的侍从说明来意,便跟着侍从走进了门中。
秦嘉泽并不常住鬼市,此来鬼市包下了山边一整间名为宝来的客栈,偌大的客栈里只住着秦嘉泽与他的侍从,显得空空荡荡。
秦嘉泽在鬼市总是闭门不出,今日难得出门。从前在涞阳王府,他出行必然前呼后拥,侍从无数。这几次叶悯微从阿福那里看到秦嘉泽,他随身都只带一两个侍从。
秦嘉泽得到她这颗见到人群就晕的脑子,大概也是晕得昏天黑地之后吸取教训了。
她跟着侍从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走进房间将衣物放下之后,便听得外面有人喊这个侍从的名字,语气急切。
“阿隆!阿隆!”
这侍从皱起眉头,有些不耐道:“阿福那家伙又找我什么事?”
“钱已经给店里结过了,你回去吧……别喊了,来了来了!”他冲叶悯微挥挥手,便脚步匆匆地朝喊他的方向去。
叶悯微跟在他身后,阿隆步子很急,她却走得不紧不慢。待阿隆快步消失在楼梯处时,叶悯微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去径直走进东边一间房间,轻轻推开房门进去然后回身关上。
她直奔那房间的柜子,从一摞摞书册后捧出一只漆木匣子放在桌子上,从袖子里掏出温辞昨日赶制好的钥匙,插进锁眼之中。
钥匙旋转间,那锁咔哒一声轻响,被她打开了。
随着匣子的打开,一枚缩地令显现在眼前。
那是一块手掌大的方形木牌,上面刻出深深浅浅的凹槽,叶悯微扫视了一遍上面刻画的灵脉图,雕工有些粗糙,不是温辞的手笔。
叶悯微喃喃道:“应该是从前我做的。”
不过看起来秦嘉泽拿到它之后,也没有对它多做修改。
叶悯微拿起雕刀开始修改这灵脉回路,万籁俱寂中她的神情专注,落刀沉稳,那回路在她的刀下渐渐出现微妙的转变。
正在叶悯微凝神修改时,她的目光忽而一沉,手也停下。
她在阿福那里看到了走出轿子的秦嘉泽。楼下传来声音:“王爷,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脚步声快速逼近,叶悯微再刻下两笔之后便心知来不及完成修改。她便当机立断,把缩地令放进匣子里,锁上匣子将它放回书册之后,轻轻合上柜门。
秦嘉泽推门进来的前一刻,叶悯微从窗户翻了出去。
只听门开一声砰响,秦嘉泽脚步烦乱地走进屋内。他头发披散,双目充斥血丝,面色极差,一进房间就靠在软榻上,揉着太阳穴默不作声。两个侍从快步跟上他,阿福了然道:“王爷是不是又犯头疼了?”
“拿一碗安神汤来!”秦嘉泽紧皱眉头,仿佛要把太阳穴揉出血来。
“王爷,大夫说了,安神汤虽然能止头疼但伤身。您来鬼市前几乎天天喝,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这段时间您不能再喝了!您先忍着点吧。”
阿福边劝边要去把安神的香点上,秦嘉泽却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忍?”
一瞬间桌子上的东西全被扫到地上,瓷杯茶壶碎了一地,茶水四溅,香炉打翻,满房间香灰飘散。
“哈哈哈哈……你要我忍!”秦嘉泽的笑声状若疯狂,房间紧接着传来一阵轰隆哐啷的巨响,木架倾倒,桌子被掀翻,秦嘉泽歇斯里底地把整个房间砸了稀巴烂。
“叶悯微到底在易生术里动了什么手脚!”秦嘉泽捂住额头,咆哮道。
他话里的主角此时正站在一楼狭窄的房檐上,身子紧紧贴着窗户外的墙。
房间里的震颤顺着墙壁传来,叶悯微从窗户里瞥了一眼那满地的狼藉,默默地想:她可什么都没做。
然而即便她什么都没做,秦嘉泽完完本本得到了她的脑子,也并不能和它相处融洽。
当她换来秦嘉泽的脑子时,便发觉她与其他人的思维截然不同。这个新的头脑自由而不受控制,它对她的记忆有自己的处理主张,知道该铭记什么又该遗忘什么,再不需要她费心。
她从安排一切的管家身份卸任,从她脑海的巨大“药柜”之前获得自由。
而被丢在那沉默的、高耸的、完全依赖主人安排一切的药柜前的秦嘉泽,该要怎么面对这世间向他涌来的洪流?
如今看来,他果然在这洪流中挣扎得十分痛苦。
“王爷!王爷息怒!”
侍从们颤颤巍巍地跪下,有人说道:“小的听说叶悯微已经来到了鬼市,这些日子她的消息在鬼市流传甚广,咱们去把她抓过来问分明!”
秦嘉泽撑着桌子,目光沉沉道:“你去抓?在鬼市抓人限制繁多,你们谁能吃透鬼市的规则?要抓叶悯微,还是要靠林雪庚。”
“可是听说此前林老板已经见过叶悯微,穹顶上出现了记录,然而叶悯微至今行动自如……王爷,林老板真的可信吗?”
“要是见几面就能抓住叶悯微,她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秦嘉泽揉着太阳穴,坐在太师椅上低声道:“在外叶悯微身边有梦墟主人,在鬼市有戒壁伤人监禁的禁令,万事都需要交易,要抓住叶悯微自然要付出同等的代价。这一番谋划只有林雪庚能做到,她也必定会做。”
顿了顿,他冷笑道:“毕竟除去已经死在她手下的人之外,万象之宗当属她痛恨之首。”
叶悯微站在窗边,闻言安静片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