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看电影。”闵陌飞说,“不能浪费宝儿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
“走。”
他们俩如约穿着那黑白两套的衣服,闵陌飞外面套一件长款白羽绒服,陈绰则套一件黑的,看起来特别搭。
“哦对了,生日礼物。”陈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东西。
“啥呀?”闵陌飞好奇地睁大眼睛。
一个钥匙链,挂着一头卡通小狮子,小狮子眯着眼睛在打哈欠,样子和闵陌飞有种说不上来的神似,又机灵又不太机灵,又兇又不太兇。
“我画的,之前叫陆勋帮我找人去做,本来想当天送给你。”陈绰说着没忍住又摸了摸那头小狮子的头。
闵陌飞抓住陈绰的手,“摸我,别摸它。”
陈绰笑起来,伸手摸了好几把闵陌飞的头发。
他们那天在商场看了部新上映的大片,打打杀杀看完就忘,但俩人都很开心,看完电影随便进了家金拱门吃饭,扫码点餐,到号后陈绰去拿,闵陌飞看包。
闵陌飞不太知道具体发生了什麽,他只听见一声惊呼,也没意识到这声惊呼与陈绰有关。
等他心里纳闷陈绰为什麽还没回来,转头看见一群人围着陈绰,他立刻沖过去,却看到陈绰只是低头站在那里,他白色的衣服上倒满了深棕色的可乐,像是片已经陈旧但仍未干涸的血迹。
旁边的女人连声在道歉,陈绰始终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要不起的东西,你怎麽偏偏就要呢?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是一杯可乐。
最后,陈绰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闵陌飞怎麽呼喊都不再有回应。
闵陌飞后来顶着陈绰长辈们各式各样的目光去找过他很多次,陈绰都没有再见他,他给闵陌飞留的最后一句话是:“走吧,去过你原本想过的那种生活。”
这句话也和过去一样写在纸条上,只是这次陈绰的字写得歪七扭八,闵陌飞看了很久才看明白。
那个笑着说“我只是希望你留下来”“我们走着瞧”的人放弃了。
后来闵陌飞总是忍不住想,如果那天他没非让陈绰穿那套衣服,或者当时是他去取餐,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他年複一年地想,从一开始的坚定,到最后觉得,可能也不会有什麽不同。
他没有能够发现陈绰身上一日深似一日的裂痕,这是年少的闵陌飞最遗憾的事。
又或者他其实发现了,但他总是将信将疑地、顺水推舟地相信陈绰的谎言,最终和其他所有事情一起,成了压在陈绰身上的大山。
陈绰一向那麽会骗人,而闵陌飞也总是能够看破他的僞装,只是这次,只有这次,闵陌飞没能做到。
若让旁人捏着把折扇将这段感情细评,无非是少年人以卵击石注定的失败结局,渴望自由的最终被锁于牢笼,鼓起勇气的也只是愚公移山。
闵陌飞搬回平城那天,闵逍的眼神仿佛就是这麽说的。
可是闵陌飞知道,知道他和陈绰没有输,他们没有对不起自己的真心和勇气,比起知道会失败所以就不去做,比起不想受伤所以不直面自己的内心,他宁可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至少最后的最后,留在他青春岁月里的不是别人,也不是一片空白,而是陈绰。
陈绰直到闵陌飞走了有两个月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和学校请了长假,而那天弄髒的衣服一直挂在床边,也不允许任何人洗。
这个人终于疯了。陈绰这麽想。
陈宝儿一趟趟从北京赶回来,老人每日对着他以泪洗面,陆勋关雨每周带着新发的卷子来找他,他不为所动。
他不吃不喝不睡,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也什麽都不想干了。
终于有一天,关雨把闵陌飞走之前考的最后一次试的试卷带了过来,“也不知道给谁,你不要我就扔了。”
他看见他们之前给陈绰带的卷子他碰也没碰,像是真的不準备再读书。
陈绰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关雨叹了口气,最终也没扔,把卷子往之前那叠上面继续叠。
后来有一天晚上,陈绰饿得心慌想吐,翻身起来找东西吃,一下子低血糖站不稳,撑了一下桌子,把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卷子扫到了地上。
在白花花的卷子海里,陈绰看见闵陌飞的字,他愣愣地捡起来。
那次考试的作文主题是“生命的意义”,闵陌飞写了一篇接近满分的作文。
“年少迷茫的我们,总是反複叩问生命的意义,殊不知生命的意义在于相遇,每一次相遇本身,都拥有独一无二的意义。有人喜欢橙子,有人喜欢芒果,有人酒精过敏,有人头发自来卷……”
陈绰看着看着就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滴下来,晕开闵陌飞水笔写的字。
“都会胡诌了,大徒弟。”陈绰小心地抹开滴上去的眼泪。
在闵陌飞毫无所觉的某一刻,他又拉了陈绰一把,而在此后他们各自前行的数年里,这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着。
半个月后,陈绰回到学校,两个月后,他重回年级第一。放榜那天陆勋看见自己终于不是第一了,激动得仿佛要宣告全世界。
高考结束那天,陈绰走出考场,漫长的苦役压抑成一句无声的吶喊,头顶的太阳在一瞬间变得炽烈,让他难以忍受。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挺久,突然回头,仿佛看见依旧站在原地的闵陌飞,在沖他用力挥手。
(上卷完)
五年后。
滋,滋,滋。
陈绰的手机震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