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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2页)

“不行岂能让你们这些疯子在城里肆意游走”

朱卜花一口否决。他对白莲教没有一点好感。早在几年前,这些反贼还在跟朱卜花打生打死,如今虽然因缘际会成了盟友,可绝不代表朱卜花的态度会有所变化。

昨叶何盯着他,道“佛母的缘法您可以不顾,但若因为这点面子让太子走脱,大计成了泡影,你怎么跟那位贵人交代”朱卜花死死地捏紧舆图,脸上又有几粒疽疮鼓胀起来,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你们打算怎么找那个小官”

“我们手里可有一条上好的猎犬。”昨叶何嘿然一笑。她颧骨高耸,双眼挑立,一笑起来虽然明艳无俦,可眉宇间总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朱卜花勉强签了一份手令,昨叶何收在怀里,大摇大摆地离开守备衙门。她人都离开了,那尖声却还从走廊里飘进来

“除去金陵美食,我们白莲教众也要享受一下,在大明都城里抓大明皇太子的乐子。”

“正阳门”

于谦和苏荆溪看到吴定缘所指之处,同时出疑问。这道城门在皇城正南,乃是与承天门、午门、千步御道位于同一轴线的正礼大门,按说应该戒备最为森严才是。

“小杏仁,你还记得在码头我跟你说的话吗无论那些反贼多么神通广大,至少有一件事他们算不到。”

“地震”

“不错。”吴定缘看了一眼朱瞻基,又迅移开视线,道“今天我押送人犯嗯,押送太子从扇骨台回城时,途经正阳门。那里被地震震塌了一角,如今还在修葺,城门是关不牢的,或有可乘之机。”

朱瞻基冷哼了一声,那家伙又提起了他不愿回顾的耻辱。于谦却喜不自胜,坊间都说南京地震是羞辱洪熙皇帝与太子,可眼下它成了太子最好的盟友。

吴定缘把地图叠好,揣进怀里,道“现在已经宵禁。我们四个人走在路上太扎眼了,得做点准备。你们在这里等着。”说完他也不等太子准许,自顾自地钻进自己的卧房,叮叮咣咣,不知在干什么。

屋子里没了他,朱瞻基觉得心里舒服多了。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的逃亡了,他闭上眼睛,抓紧时间多蓄积一些精力。苏荆溪看到旁边有炉灶,便隔门问了一声,吴定缘说随你们用,只是别露火光。

苏荆溪在灶间转了一圈,锅里有半张起面饼,橱斗里搁着几枚端午节剩下来的龟桃,都是金陵人夏日必吃的汤点。她寻出一个铁铫子,把这些食材都一股脑地扔进去,再切了几块板桥萝卜与一把蕹菜,拌些冬舂米,一会儿工夫便煮得一锅非饦非汤的浓糊糊。虽然不伦不类,味道却浓香润口。

朱瞻基折腾了半宿,此时早已饥肠辘辘。苏荆溪把铁铫端出来,他懒得盛到碗里,直接拿大木勺往嘴里送,吸溜吸溜,吃得格外香甜。吃着吃着,太子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奇怪的动静,侧脸一看,现声音是从于谦肚子里传出来的。

于谦连忙后退了几步,口称“唐突”。他从中午跑去锦衣卫到现在,四处奔走,只吃了一个粽子。朱瞻基犹豫了一下,把铁铫一推,说你也来吃点吧。于谦还想推辞,可肚子又叫了一声,他只得红着脸先谢太子赏赐,然后自己去灶间取来一个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在铁铫的最外缘刮了半碗,捧着吃起来。

两人适才对骂的小小尴尬,就在这一次推让里烟消云散。食物化为力量,在朱瞻基周身飞流转,暖洋洋的,如同升仙一般。他心满意足地搁下木勺,现于谦的碗也已经空了,看来他是真饿了。

饱暖致多思,朱瞻基这时才想起来,这位忠直的小臣奔走半日,自己居然还没顾上问他的年齿履历。他暗暗提醒,这些黜陟之事可不能轻忽,不然会冷了臣下之心。

“你是哪一年生人”朱瞻基尽量让口气和缓一些。

“洪武三十一年,杭州府钱塘县人。”

居然和我是同一年出生,朱瞻基有点惊讶。真是同龄不同人,听他那老气横秋的口气,还以为是个老夫子。

“哪年进士”

于谦脸色一红,简短答道“永乐十九年辛丑科。”

朱瞻基仰起头,口气感慨起来“我记得那一年,太宗迁都刚刚完成啊。”于谦道“是。那时京城刚刚启用,贡院考棚还是用的木板、苇席。二月冷得紧,墨都被冻住了,得先用炉火烤。好多举子因为不会生火,以致文卷蹉跎。”

“哈哈,这一点京城可比不得留都。怪不得国子监的人,都支持迁都回来哎,对了,你考得如何”

于谦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道“臣侥幸得中会元,殿试三甲九十二名。”朱瞻基“咦”了一声。这可太奇怪了,会元是会试的第一名,这么好的成绩,即使殿试挥不好,怎么也该是二甲保底才对,怎么名次滑落这么大

于谦只答了八个字“殿试制策,未得上意。”

朱瞻基刚领教过于谦那张大嘴的威力,说好听点叫“直言不讳”,说难听点叫“口无遮拦”。估计于谦在殿试时没忍住,批评了几句时政,被永乐皇帝御笔一挥,直接从会元黜落到三甲去了。这么多年,这耿直脾气真是一点没改。

想到祖父朱棣在殿试上也被于谦气得不轻,朱瞻基嘴角就忍不住翘了一下。他又问道“然后呢释褐授了何官”

“臣得授北京行人司行人。永乐二十一年出使湖广,次年归京,转调南京行人司至今。”

朱瞻基总算明白了,为啥一问起履历,于谦的态度变得那么扭捏了。北京行人司是仕途前景很好的衙署,但以他疾恶如仇的脾气,只怕出使湖广又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被平调到南京行人司。说是平调,和流放也差不多。

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被扔到这么一个地方,还能保持昂扬斗志的,只有于谦一个了。

“哎,你不必灰心,这一次顺利归京,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就做嗯,就做”朱瞻基脑子里急转动,什么官职适合赏给这张大嘴巴呢他灵光一现“嗯,去都察院做个监察御史好了。”

监察御史负责纠劾百官,审正刑狱,看到任何不顺眼的可以直接风闻奏事,这活让于谦来做再适合不过了。朱瞻基简直要佩服自己了,知人善用,这就是古代贤君的做派啊。

于谦微微一躬,对此并不十分激动。朱瞻基想起刚才这人还在念叨孟子,是个秉持“君为轻”的家伙,不由得有些泄气。他突然好奇地问道“倘若本王在这次袭击中生死不知,而你恰好又在中枢,会如何处之”

“越王谋篡,则立襄宪王;襄宪王谋篡,则立越王。”于谦毫不犹豫地回答。

“喂我说的是本王生死不知,不是死了。你难道不该是先来救我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为臣者,自然先为社稷计。”

他果然最关心的并不是本王朱瞻基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可一看于谦那张严肃的面孔,居然不敢说什么。

于谦还没回答,忽听门房响动,吴定缘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换了一身公门装束,手里还拿着一副枷板、一件僧人的缁袍和一个包袱。

吴定缘始终不看朱瞻基,对于谦道“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是敌人只知太子一人,却不知你我三人的存在。但如今夜里宵禁,四个人一起出行太过招眼,需要捏造一个事由。”

他把包袱皮打开,里面是一张度牒、一串槐木佛珠和一张应天府的牌票。“这是我爹前两天办的案子,法明寺出了一个骗奸进香女眷的和尚。薛推官已经签了缉拿牌票,可惜犯僧闻讯逃走,只剩下几件随身物品,正好合用。”

于谦眉头微皱,道“怎么个合用法”

吴定缘从窗格旁拿起一把剃刀,似笑非笑“我身为应天府捕快,现了在逃的犯僧,当场拿捕,扭送府衙归案,这不是很合理吗犯僧度牒与本府缉拿牌票俱在,谁来盘问也问不出破绽。”

“那我和苏大夫呢”

吴定缘开口背诵了一段公文“该名犯僧玷辱行人司官员亲眷,为其夫当场所擒,扭送官衙。虑及官眷名节,特准彼等夜入衙署录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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