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切断得很是生硬,好像生怕迟绛多说一句,讲些不该说的。
待周围人都散去了,闻笙又告诉迟绛:“现在时间很要紧,你只要多忙自己的事,真的不用对我太好。”
迟绛点点头,又明白,又不太明白。
但当晚回家,她删删改改几遍,在社交主页上写了:
「所有的东西,在高三都变得纯粹。压力是纯粹的,痛苦是纯粹的,友情也是。好像只是纯粹地希望同桌开心,朋友开心,所有人开心。所以才会忍不住对她好
——但不要想歪啊,这是纯洁的革命友谊!不准乱猜了!我真不是女同!」
像是一篇高三里碎碎念的小随笔,也像是写给所有乱开玩笑的同学的小声明。
但迟绛自己知道,她是专门写给闻笙来看的。
她幼稚地想要用谎言向闻笙澄清,我对你只是同桌那样的友爱,无杂质。
仿佛如此才能在挚友的名义下,把暗恋坦坦荡荡地进行到底。
闻笙急切地切断话题,只是害怕迟绛太早地讲出那句喜欢。
她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不仅仅因为高考,还因为自己渐渐失控的情绪。
高三以来,即使有迟绛的陪伴,她还是时常没来由地想要落泪。
有时听着迟绛兴高采烈说故事,她很想要自己笑一笑,给些正向的反应,但五官与四肢却都不听话,她浑身的力气只够木讷地点点头。
甚至有几次,她觉得迟绛的笑容太刺眼话语太聒噪,要强忍着情绪,才不至于对迟绛发脾气。
每每产生这样的情绪,闻笙都感到自责,却对自己的情绪束手无策。
意识到情绪的失控后,她疯狂书写,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直到筋疲力尽,以为睡一觉一切就会好。
但仍然无用,还是会失眠到半夜,再在次日清晨浑浑噩噩地走去学校。
逼不得已,她终于瞒着妈妈请了半天假,去离校不远的医院看心理医生。
一项项检查做完,拿到诊断单的时候,她才终于轻笑了笑。坐在那张被太阳晒得发暖的椅子上,心安理得发了半小时的呆。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该来的总算来了。甚至很感谢手里的诊断书,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喘歇片刻,不用被质问“为什么人在高三还不努力”。
闻笙用按键机拨通妈妈的电话,冷静地通知她:“喂,妈妈,有事和您说。”
“嗯,抑郁,对,医生诊断的。”
“但是要您陪同才能开药,您现在可以来一趟吗?”
电话挂掉,不过十五分钟,闻锦已经出现在了医院,居家的衣服显然还未来得及换。
就在医院入口不远处,她看见椅子上穿着校服的闻笙。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她从闻笙手里接过厚厚一叠检查单,低头随手翻了两页,口中不可置信的碎碎念没有停过,怎么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上,学校讲座已经提过很多案例,提醒家长要关注孩子的情绪问题,适当解压,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年。
可她偏偏抱着侥幸心理,劝说自己:连压力最大的竞赛都熬过来了,十多年都是这样高强度地备考着,闻笙的心理素质早就被训练得足够强大,怎么会熬不过高考呢?
“放心好了,不会耽误高考。”闻笙像是听见妈妈心里的台词,面无表情朝闻锦挤出一个笑,“遵医嘱用药,配合治疗,总会好的。”
她早在初中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抑郁的倾向,也从那时起竭力寻找自救的办法。
在与心理咨询师对谈之前,她已经自己读完三十几本心理与哲学书籍。独自理解了童年的创伤,反复在脑海种植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信念。
她已经习惯了与焦虑、抑郁的情绪共存,只是从前的程度较轻,她尚能自愈。
但这一次的抑郁情绪来得毫无征兆,且比从前迅猛。
明明才熬过竞赛,才坐回到迟绛身边,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却猝不及防地开始下坠,对周边一切兴致缺缺。
不知道缘由的低落,反而最难解决。
闻笙把原先常用的办法尝试了个遍,然而效果甚微。
可她打心底里不喜欢医院,抵触医生,又害怕药物的副作用让头脑变笨。即使知道自己也许该去医院看看,却始终没有行动的勇气。
直到那天中午,迟绛照常变换着花样为食物编造可爱故事,想要逗她开心,她却很想大喊一声“安静,让我独处一会!”
闻笙强忍着呼吸几次,才压住这没来由的怒火。她淡淡笑着对迟绛说了声:“谢谢,但以后不用再花心思讲这些了。”
迟绛听她这样讲完,眼神暗淡下去,有点委屈地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
闻笙很想要说点什么去解释,告诉她自己只是受到了情绪的控制。可她头脑却胀胀的,找不到一个词语为自己辩解。
也是那天起,闻笙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瞒着家长鼓起勇气挂号,在医院里独自候诊,独自周转于各个检测房间,独自对着屏幕做完一套套测验。
拿到结果时,终于如释重负。
不会被指责脆弱了,不会被说成矫情了。
“妈,您不需要这副震惊的表情,我早有心理准备。”闻笙情绪还是淡淡的,对母亲的态度比从前还要生疏些:“我只请了一下午的假,晚自习还要回学校,拿了药我就走。”
“等等,都出来了,不如吃个饭吧?”闻锦有些无措地建议:“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妈妈可以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