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的妈妈早几年感觉身体不适,只抱怨是带他们姐弟俩累的,也不上医院检查,如今为时已晚。
李雪接到电话时人都傻了,母亲表示既然如此也无治疗的必要,不如省下钱来给儿子成家用,李雪连夜买票回了老家,母亲也转院回了家。
母亲的身体差得连化疗都承受不住,只能靠着止疼药在医院里熬时间,李雪回家陪护,听着母亲痛到深处的喊叫声,听着母亲最后连疼都喊不出来,身体极度虚弱使她甚至连说话都费劲,只是忍受,不停地忍受。
终于,母亲不用再忍受这难熬的苦难了,于一个寂静的黎明前离开人世,弟弟和父亲接到电话来到医院,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而母亲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母亲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的遗言,不是对眼前的李雪说的,也是对眼前的李雪说的——让她帮衬着弟弟,不要再往外跑。
李雪哭着摇头又点头,发送走了母亲,服务生的工作也丢了,哪个单位都不会任由一个新人一连请上两个月的假。
李雪的房子即将续租,她一时走不开,无奈放弃押金退了租,本打算就在家里如母亲所言,照顾好弟弟,算是圆了她一桩心愿,外公外婆离世得早,不用母亲多言,奶奶已经为孙子打算了起来。
母亲刚过头七,祖母便撺掇着要李雪去相亲,李雪诧异道,今年怎么好相亲?怎料祖母却说,相亲了也要再相处一段时间,过了今年直接结婚,正好。
李雪这半年里还没从失恋的打击中完全走出来,又经历了几个月的陪护和母亲的离世,没等喘上一口气,又要打扮打扮被拉出去“卖”掉。
她再也忍受不了,又跟房东说了续租,好在还没有新租户入住,她把自己全身家当凑了凑,勉强凑够了车费和租金。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照顾好弟弟,她要怎么照顾弟弟呢?把自己卖出去让弟弟来数钱吗?奶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没有了母亲,唯一会稍微对李雪好一些的人也不复存在,母亲去世时的温情逐渐被愤怒与绝望替代。
李雪回到这里,又勉强找了份工作做了几个月,然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她整夜整夜的失眠,常常是流泪到无力才顶着红肿的眼睛起床,母亲的话始终萦绕在她耳边,她抽打自己耳光,跪在床上给母亲道歉,哭得背过气去,觉得自己这一生既对不起母亲又对不起自己。
她的工作能力就如同她的精神状态一样每况愈下,直到她在马路上呆愣住,听着司机的破口大骂,又被领导一日三遍地数落,她知道自己活该挨骂,因为她控制不住地难以集中精力,电脑上的表格变成了一堆符号,什么符号呢?她不知道,做不出反应。
她的食欲越来越差,记忆开始混乱,对母亲的愧疚变成了埋怨,要她为弟弟着想,那谁来为她着想呢?现在她只好来为自己着想,可她想不下去,每当神游到深处总有一个声音等在前方: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呢?
这几乎是每一个能吃饱饭的人都会问自己的问题,小部分人能得到答案,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天命,大部分人得过且过,受苦也好享受也罢,不枉来人间一遭。
但有人在这两者间都找不到出路,人生没有希望,连甜蜜的记忆也消散在脑海,找不出一叶可以容人自渡的扁舟。
郑西京听着李雪的话,没有安慰她,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你问为什么,世界就会抽你一个大嘴巴告诉你: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末了,他伸手在李雪后背上拍了拍,李雪的状态无法胜任任何工作,回家的结果就是被“卖”掉,往哪里去都是死路一条,她也没剩下什么钱,上个月刚交过房租,而下次的房租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也许等不到下次交租的时候了呢?李雪猛地想到这个问题,于是她跑去超市,想替自己找到一个能够不再受苦的工具,却在那认识了郑西京跟林杨,她没想到郑西京会再上来跟自己打招呼,更没想到居然会和他们共进晚餐,最最没想到的是自己回家后竟然撑着那一口气,挂了个精神科的号。
而现在,他们坐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里,等着那最后的审判,李雪把脸埋在手心,接过郑西京递来的纸巾,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郑西京都干巴巴的不怎么会安慰人,但却总能让她感觉,他懂得她的痛苦,正因为了解,所以才知道任何语言都过于苍白。
他能做的只有陪伴与照顾对方的情绪,而能否真正重新站起来面对生活的关键,还在于当事人自己。
郑西京一手拍着李雪的后背安慰,一手打开手机看林杨的消息,配图一张照片,是他早上买的早餐,并问他
“什么时候回来?”
郑西京看看时间,将近一点半,他们可以回医院去了,于是他单手打字回道
“再有两个小时吧”
林杨回了个表情,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郑西京思索了一阵,觉得昨天的烤肉还是挺好吃。
“不能总吃烤肉,多不健康?要么去吃火锅,你们完事儿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们”
郑西京不挑,吃火锅也行,结果林杨又飞快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明天我就又得去打白工了”
意思是明天又要开始晚出晚归了,郑西京立马点头同意去吃火锅。
李雪平复了一下情绪,勉强冲郑西京笑了笑,拎上包跟他出门。
“不想笑就别笑了,不用客气”
郑西京左右看着来往车辆,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