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却要铭记于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地跟他讲清楚。谁都可以不理解她,但他不行。她明明秉持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则,替他跟她积功德,可他们非要赶尽杀绝。她不懂,所以要好好问问他,所谓的“名誉”是不是沽名钓誉。他们一面救助穷人,一面打杀穷人,就如同一面抵制皮草,一面活剥动物皮。就好像她愚蠢又不正常,而他们聪明又得体一样,居高临下地忽视她的想法。
她决定先冷处理,等两个人都恢复理智,再好好理论一番。她已经察觉到,她与孟亦林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观念差异。因为爱情,他们才互相迁就,伪装。她真怕差距会越来越大,大到无法在容忍彼此。
过了几天,许皎启程回国。昭昭送走母亲,独自回到布鲁克林的公寓。
刚踏进公寓大堂,一位亚裔中年男性拦住了她的路。他非常礼貌地请求她腾出一点时间来聊聊。
昭昭开始只觉得他眼熟,直到看到他戴着足托的左腿,才猛然想起眼前的男人正是江许。
一时千头万绪,她惴惴不安地想,江许是怎么找到她的,又想跟她说什么。可是她不能答应他的请求,在这事上,她必须装傻到底。
她说了声不好意思,接着往电梯走去。
江许一瘸一拐地挪动步伐,竭尽全力跟上她的速度。
昭昭听到身后传来“咯哒咯哒”的声响,简直踩在她心上,踩出一个个坑洞,她能够想象江许拖着一条腿步履蹒跚的模样。但她没回头,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七楼后,立刻按下了关闭电梯门的按钮。江许终于走到门口,扒着电梯门不放,气喘吁吁地哀求她:“孟小姐,求你给我点时间,我说完就走。”
她借着阳光打量他。江许有一张瘦窄的脸,规矩清淡的五官,老好人的模样。这幅长相应该很显年轻才对,可接连的打击让他头发开始花白,五官走向不可抑制地往下坠,变得憔悴又悲苦。
他看起来老实巴交,老实人一旦满面愁绪,就更显可怜了,可她不敢可怜他。
他始终扒着电梯门不放,脸上布满汗水,急促地说:“孟小姐,我看到了网上一些言论,才来找你……我……我也走投无路了。”
电梯开始响起警铃声,她连忙焦急地说自己也无能为力。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高大健壮的白人,他走到电梯前,用英文警告江许如果再继续骚扰这位女士,他就马上报警。
江许置若罔闻,仍然一心一意地打动昭昭,请求她让那白人走开。
白人动了手,抓住江许的肩膀,要将他推离电梯。可江许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用尽全力甩开他,吼了一句,不关你的事。接着转过头继续哀求孟昭昭。
那白人也不客气了,用他那肌肉虬结的胳膊拽了一把江许。
江许只有右腿尚存力量,即使被小孩扯一下都会摇晃,更遑论一个强壮的成年人。他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昭昭在电梯门缓缓关上时,从门缝中看到江许狼狈不堪的形象。他的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双臂撑着地面想要努力爬起来。可左腿无法弯曲,无法用力,反而成为了累赘,令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徒劳地挣扎着。他的五官皱做一团,想必疼得厉害。可他始t终没有放弃挣扎,没人帮他,他也要自己站起来。
昭昭伸出手挡住了只余一条缝的金属门,快步走过去扶起江许,用英文对白人说:“谢谢你,我认识他,让我来处理。”
白人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说:“孟小姐,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交给我来处理。”
孟昭昭惊诧万分,“你怎么知道我姓孟?”
白人倒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是保安公司的,保护你是我的工作,你可以叫我托德。”
“谁雇的你?”
托德耸耸肩,“我不能泄露雇主身份。”
昭昭大概已经猜到是谁,同时也很佩服外国人的脑回路,既然要隐瞒,不如一开始就别做自我介绍。她说:“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走吧。”
托德举起双手:“女士,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他靠近。”
昭昭再一次坚决地请他离开。托德没办法,又十分敬业地告诉她,他就在门口那辆雪佛兰上,有什么问题随时喊他。他还给出建议,不要请这个男人去家里,要谈事就在外面谈。
昭昭想一个保镖居然也插手她的事,自作主张得给建议,事无巨细得吩咐着她,仿佛认为她愚蠢得无法深度思考。
她扶着江许去了街角的咖啡馆,点好单他们很局促地沉默了几分钟,昭昭看不透他,明明是他恳求着要谈话,现在坐下来反而无话了。
她很无奈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
他低下头,脸上有羞惭之色,“找找私家侦探查的。”
“你知道找人查我信息是侵犯我个人隐私吗?”
“我知道我也是没办法”他思忖片刻又说:“孟小姐,只有你能证明我的清白了,梁戴文现在告我诽谤,他怎么能告我,我只是讲出事实而已,我只为给自己讨个说法。”
昭昭不语。
“我错就错在不该听他们签那谅解书,我签字完全是为了施霖,只是没想到他们合谋把我骗了。”
昭昭沉重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江许扯出一抹笑,继而扯出层层迭迭的皱纹,凄苦极了,“那些人以为我没要够钱才闹,还有人以为我因为施霖才闹,我不该闹吗?我受到这样的侮辱,我的腿因为他断的,我全心全意对施霖,换来她背叛。而且我根本没超速,你你是知道的。我我活得太他妈憋屈!还不如……”他越说越激动,到后面竟有些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