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南宫华亭怒道,她一怒,头又疼起来。
“没有看清,现在想来,应该是素爱男色的四皇子,只有他会仗着淑妃有掌宫之权那么无所顾忌,当时我却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身上突然落了一道‘秽乱宫闱’的罪名,那时候我还不到十五岁……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总是很喜欢欺负我,大概是把对你的怨气都撒到了我身上,若非需要我去和亲,他们可能会以有辱皇家颜面之名把我立即处死,而因为需要我和亲,最后只是把我送到靖阳去受折磨,靖阳城上鹊楼烧毁前,几乎每天,我都要承受南宫灵韵的羞辱与责打……”龙晨道,“姐姐,我生来就是要受欺负的吗?”
“不是!”南宫华亭既怒且悲,“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她恨不能把太子淑妃这些人从坟墓里拉出来千刀万剐。
“这样的事,不过是我所遭受的寻常,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随时都会发生,当初在冷宫……”龙晨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一个身上流着皇帝的血却被皇帝嫌恶的人会遇到什么吗?大家会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就有所敬畏不敢冒犯吗?不,她只会更加艰难,人心之中皆有黑暗,欺负皇帝的女儿会让他们得到无与伦比的愉悦感,那些宫侍活在底层,心里都不痛快,踩着那小女孩的脊梁他们就好像能够获得莫大的成就、得到莫大的解脱了,尤其这个小女孩还长了一张太过显眼的脸,那就把她的美丽踩到污泥里,让她再也爬不起来,反正皇帝也不会管她,只要不被发现,怎么折磨她都行,其他人……其他皇子皇女即便不受重视至少还有一份尊贵,至少尊严还在,我有什么?不过是贱如尘泥……姐姐,我在冷宫里的每一天都是地狱,整座皇宫就是一个地狱,烂透了,我恨这宫里的每一个人,我恨谁都可以欺负我。”
“龙尘……”南宫华亭已不止是头痛,心也痛的裂成了一片片,让她不能呼吸,“对不起,对不起……”
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道歉。
“若要找罪魁祸首,实际上只有一个人,可我翻遍书册,写的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人怎么可以违逆君父?女子更是连被视为人对待的资格都罕见,若敢生出怨恨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无论他有多么过分无论你因为他承受了多少痛苦你都活该受着……”龙晨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变化,夹杂着阴冷的寒意,“写这些道理的圣贤书全都是狗屁,我要为我娘报仇,我要为我自己报仇,究竟有何不可?”
从皇帝的视角来看,那不过是他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又忽视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谁也不会从这一点上去指责皇帝,他残杀了数名医者会被评价是暴虐,他下令处死了一个连后妃都不是的婢女却什么问题都不算,总有人愿意维护君权,为上位者说话,认为“下层”人的性命不值一提,但那对于龙晨来说却是天崩地裂,她的母亲是她最重要的人,只要她活着一天就放不下仇怨。
对她来说那个人不是父亲,不是皇帝,而是一切压迫她蚕食她的东西,她苦苦挣扎,她想要挣出一丝痛快。
她看着南宫华亭的眼睛:“姐姐,你觉得我不该报仇吗?”
南宫华亭整个人都在崩裂,她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这两个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尤其阿尘……最后她只能问:“你也恨我吗?”
龙晨的眼睛里缓缓升起笑意,一抹隐晦的戾气在她眼底缭绕,她似乎终于肯展露自己的真实,过往谁都看不到的真实:“这是不需要疑惑的问题。”
南宫华亭僵住,而后再也支撑不住,浑身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罪魁祸首是罪魁祸首,悲剧的发生却也有其他因素,当年……因为你娘才引起了我娘的死,让我一点都不记恨也不可能……”龙晨闭了下眼睛,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戾气,“可是面对这一切,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无权,无势,无力,连活着都很难,幸好还有一个在皇帝面前最受宠的你,便只得使一点小心思,怂恿你去争权,我想总有一天你会和皇帝产生矛盾,甚至对立,因为大家都不会认可公主掌权,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我一直都很期待你和他的对立,他唯一有点在意的孩子成了他最大的威胁,多好玩啊。”
南宫华亭走到如今多半还是凭她自己的志气与实力,龙晨明白自己的作用不值一提……一直以来,她也不过是努力的尝试罢了,先是努力生存,再是筹谋复仇,最开始她也想不到自己会有机会杀死南宫灵韵杀死皇帝,不过是循势而动,一步一步运气好,靖阳城里借喻尺夜之手揭露了靖阳侯灵韵长公主的罪行,借拜氏兄妹的帮助烧毁了上鹊楼杀死了南宫灵韵,这个时候她只能去隐姓埋名,并没有找皇帝报仇的机会,她机缘巧合之下进入百草林,遇到仙医,遇到正在养病的神祇宗少宗主,于是费尽心思向他们求学,学医又学武,万分刻苦,她也曾想过自己或许可以走其他的路、过其他的日子,但是南宫华亭真的踏上了权力巅峰,而她修身养性了那么久还是不能得到解脱,所以她来复仇了。
有南宫华亭在,她就有机会。
到今日,她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时机。
“那碗药?”南宫华亭突然反应了过来,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你竟然借我的手?我……我都做了什么?”
她已崩溃到极限,强大的人此刻只剩下脆弱,谁来给她一击她就会彻底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