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眼巴巴的,撇了撇嘴:“樊娘……”
樊娘恼道:“人都骑到头上来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喝热酒,一点都不知道心急!”
“有什么好急的?现在只是风起,还没到起浪的时候。”容清樾看了眼被拍后有一点点泛红的手背,浑不在意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热酒,热酒的烈自舌尖一路向下抵达胃里,舒服得让人喟叹,“不愧是樊娘的手艺,好酒!”
容清樾来此至今热酒已入肚四五杯,酒意上头,有些许醉意,双颊粉红眼睛微眯。
樊娘见此情状,转头去找守在门外的菡萏,垂落身旁的手蓦然一重,撇过头去,就见容清樾拉着她,说:“我没醉。坐下来,随便说说话吧。”
樊娘站了会儿,最终妥协坐了下来。
“说什么?”
“嗯——”鼻音绵长,似一只小猫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容清樾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杯壁,说,“樊娘,我阿兄离开多久了?”
悯宣太子,那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耀眼夺目,终至凄惨。
樊娘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他的容颜,只记得那年雪落,他长得太高,抬头时碰落白雪,凉意自脖颈蔓延,她就在那时转头,此生仅有一次的惊鸿一瞥。
世人只感叹他的命运多舛,唯她从始至终都在心疼。
那是被世人寄予的期望压弯了脊背的人啊。
樊娘眨眨眼,许久后呼出一口气,如在缓释心情:“你都二十又五了,他走了十五年,算上离开北晋的三年,已有十八年之久。”
她心中一阵空落落的。
这些年她操持雍华楼,在忙碌中刻意忘了许多事,只在每日天穹挂星时,总归寂寥加身,十八年无人为她批衣。
她与他已然分隔十八年。
“已有十八年之久……”容清樾复述一遍,趁着酒意,她问出这些年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樊娘,当初拒绝阿兄,你后悔过吗?”
“不后悔。”樊娘从她手里抢过杯子,倒了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入喉太急被呛住,缓和一会儿才说:“当时的他,即便力排众议娶我为妃,往后依然会扛不住,为了稳固朝堂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会有很多妃子。”
容清樾不想以‘但他心中只有你一人’来反驳。
男人心中只你一人,不代表他身边不会出现其他人。若阿兄不曾身死,他会是万众期待的下一任皇帝。为皇者,有喜后宫佳丽三千人者,也有此生唯爱一人。阿兄会是后者,只要樊娘愿意,他一定会将后位给她,但她也清楚明白阿兄的抱负,他的后宫不会只有樊娘一人,就如陛下一般。
可是,当他们身边出现其他女人,即使爱意不变,在各方压力之下,他们要去宠爱其他妃子,也就是从此时开始,那纯粹的情爱就掺了杂。
年幼时,她得知自己那么耀眼的阿兄居然被人拒绝,那时她虽不知晓太子妃之位的尊贵,可她也听过看过,被人因为是太子最宠爱的妹妹虚情假意,‘照顾’过,她知道多少人对那个位置趋之若鹜。
容清樾跑去问这个女子,她说:
“我爱他,但我不会因为爱困住我自己,那不值得。”
樊娘捏着酒杯,透过窗框遥遥望出去,回首时,岁月已在她逾近四十的面上留下痕迹:“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情报收集得差不多了,想从什么地方开始?”
叁贰
关于容清樾身世的探究来得突然,但幕后挑唆的人并没有进一步压迫,仅仅止步在她胎记位置不同,并未即刻向外宣言她是假的,留一个引子引人遐想。
不是他们不想即刻借此发挥,只是现在还不需要用到这步棋。
容清樾酒量极好,只是外表看着迷醉,眼眸完全睁开,氲着水汽,里头是一派清明:“随便从哪说。”
“昌宁七年孔家于瓷俑之战落败,的确因为霉粮。霉粮的来源尚不明确。”
“除去昌宁开年那几年多灾害,唯昌宁五年和昌宁六年两年风调雨顺,民泰国安,除去当年所用各州县的粮仓存余的粮食足够,都能余出粮食来供给前线,即便青营骑兵的军饷、军粮多被克扣,如何就要用霉粮充数?”
容清樾清楚记得,那几年因粮食丰收,陛下总是深皱着的眉心都开怀展开。
“北晋风调雨顺,可殿下忘了?那两年,一年南启大旱,一年西佑大涝,他们的粮食稀薄。”
她这么一提,容清樾就明白了。
灾荒年份里,粮食最金贵,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北晋粮食储备充裕,可也耐不住朝廷倒卖粮食大赚一笔。贪欲会迷失人的心智,等回过神来,北晋的粮食便不够了,下发到边境时只能拿出陈粮来充数。
“只是我不明白,下发军粮从户部开始就可以动手脚,这些尚能隐瞒,然青营骑兵因霉粮已出现身体问题,为何当年不见驿报上报?”樊娘放下酒杯,直起身时,与躺在摇椅一晃一晃的她对视上。
边境大战关乎国之安危,这样危及国本的事,无论霉粮是谁的主意,也决计不该阻拦上报才是。
“霉粮事真,孔怀甄是忠将。他想必在察觉粮食出现问题时,已然上报,向云都求援。但此事涉及人员众多,层层相护,让他求援无门。西佑大军逼得紧,孔怀甄就是命人亲自赶回云都上报都没有机会,便是有也会被一直监视他们的人拦截暗杀。孔怀甄有自己的军田,但常年战乱,城池你来我往遭人践踏,种不出多少粮食,青营骑兵是活生生被逼着吃那些霉粮上场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