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石室,容清樾的脚步很明显慢了下来,她瞳孔中倒映着男子衣衫浸血的模样,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块好肉,最可怖的是那双纤长如葱的手指,指盖中的血已变为了乌黑色,有几只前两日才受了刑的手指还在轻微渗血。
这双手不该这样。
从梵南城会云都的路上,她与李绪碰面的时候很多,除那一张惹人的脸,她的关注总是落在他那双手上。
她曾开玩笑,说他这双手就合适抚琴。
他说,他看不见,没有机会学琴。
茗生私下告诉她,李绪幼时眼还明时曾有机会学琴,然大皇子李兆明带着其他几位皇子不允他学,将他的琴谱烧毁,月贵嫔为他求了许久求来的琴也被摔为两半。
李绪咳嗽两声,唤回她走神的思绪,容清樾顾不得脚下的污秽会不会弄脏裙摆,快步过去,伸手抚上他的面庞,触到一片冰凉和汗湿,她急问:“李绪,还挺得住吗?”
李绪大喘几息,抚平胸口难以忽视的痛,扯了嘴角说:“我还以为,将军已经将我忘了,不顾我的生死了。”
“是我疏忽。”容清樾搭着人,解释道:“我久在战场,不曾回来,与他们的相处甚少,不了解私下为人,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李绪灼热的气息打在她颈侧,淡笑着了无生气的说:“能活下去就行了……”
他实在太痛、太累,在石室里不敢闭眼,怕自己闭上眼就一睡不醒。此刻有容清樾在,他终于放下心来,即使有梁郝的药为他撑着,也再也支撑不住,说完话便歪头昏了过去。
容清樾扶住,久久注视着他。
六公主府今夜灯火通明,侍从步履匆匆,皆为六公主隐瞒得到惩处。他们四处乱窜躲避前来抓捕的官府的人,欲图从早已备好的狗洞中钻出,被直属御前的青麟卫扯住脚腕拉回来。誓死不从者,就地斩杀。
月上中天,梁郝快马加鞭,将已在家中睡下的宋太医提溜上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宋太医年过半百没上过马背,被梁郝扶下马,双腿直打颤,见到容清樾和躺在床榻上的血人脚抖得更厉害。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宋太医不必多礼。”容清樾侧身让开,“您先帮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宋太医不敢含糊,提着药箱去到床边为血人把脉。
容清樾没有等宋太医的结论,出门顺着路又走回后园,子厦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送进宫里的那些人也已审完,陛下拟的圣旨已在路上,只是六公主始终是皇亲,惩处不会太严。”
她懒于去猜昌宁帝是否会因为血缘亲情网开一面,站在这个不知吞噬多少人命的地方,只觉心中如烈火灼烧,愈演愈烈。
石室建于地下,用了厚厚两层石块作为墙壁,防止被她抓来的人能挖地道逃走。且隔音极强,即使受刑的男子受不住开口大叫,外界无人会听见。
容铃儿建这石室时下了极大的功夫。
“去找沙石将这石室填平。”火烧不尽,便只有用填平这一方法,才能将这噬人无度的地方毁去。
容清樾再回到李绪躺着的寝室,圣旨已到前厅。
容铃儿挣脱准备按压她的青麟卫,昂首维护自己最后的骄傲:“本宫乃是平林公主,便是犯了大罪,也容不得你们碰!”
宁海和皮笑肉不笑的举着圣旨,示意武卫放开她,待她迫于圣旨不得不跪下,才宣读:“平林公主容铃儿,视人命于草芥,为己私害人性命。虽为公主,然德不配位。故常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礼,今朕痛心示下,贬平林公主为庶人,杖二十,永不复位。”
容铃儿剎那间不敢置信地抬头:“公公,是不是父皇写错了!我是父皇的女儿,是北晋的六公主,我有可以减轻责罚的身份!先代,先代被变为庶人的皇子公主都是要谋反,才有这般重的责罚!”
她以为,她以为至多就是被褫夺封号,收回封地,再不痛不痒的杖刑,无论如何只要公主的身份还在,她便不愁。
“根据证人所言,六公主您手里头的人命有二十桩,还有一些是找不到人证的,今还有一个虐待南启质子的莫大罪名。”宁海和含笑说,只嘴角的笑带着冷意,“先代谋反的皇子公主手里头都没您这么多骇人的血债,您说,要什么样的惩罚,才能对得上您的作为?”
容铃儿瘫坐在地:“怎会如此,父皇最爱惜孩子……”
父皇最爱惜孩子,这样的事只要不被大臣施压,他万不会对孩子处以这么重的罚。
如果不是容清樾进宫揭发,父皇就算不喜她也会顾及皇家颜面,不会这样对她!
“圣旨下,公主府殿下已不能再住,收拾收拾东西,过两日伤好了便走吧。”宁海和将圣旨递给唯一还在六公主身边陪着的奶嬷嬷,见她颓散的模样,认为她接受了事实,拢拢宽袖准备示意跟来的宦官施杖刑。
“我要见容清樾。”容铃儿猛然起身,直视宁海和。
容清樾害得她如此,但现今能帮到她的只有她。
宁海和无奈,只得派人去请现在心情可能不太好的祖宗。
宋太医把了脉,正给李绪施针处理伤口的时候,容清樾回来了。
她等在太医身边,周身带着的那股无形压力,如一只猛虎,以兽爪钳住人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宋太医一把年纪,看过无数贵人,此刻把脉的手像刚下马时一样止不住的抖。
他能感觉出来如果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救不活,公主能把他给撕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