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你家少爷还有招财和好几个奴仆伺候,这个你不用担心。”
“可是……”
“阙神医为人宽厚大气,他不会为难你的。”
“我不是担心……”
“我和小宝都在极力挽留阙神医,他一走对小宝的病一点好处都没有,难道不心疼你家少爷?”
“我当然,只是……”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我们都住在一起,你随时可以来看你家少爷,一切跟以前一样,只不过你要负责打理阙神医以后的寝食起居了。”
“我明白,但少爷……”
“你只要尽力而为就行,小宝那里我自然会去说,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进宝颓然垂下了头,想到很小的时候被他爹以七两银子卖给了金家,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苏胤见进宝不说话了,安抚道:“你放心,等阙神医走了,你就可以回来继续服侍小宝了。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惹阙神医生气,他说什么你就要照做,万一他一气之下一走了之,你就是害了你家少爷!”
进宝吓得一激灵,忙道:“进宝不敢,一定尽心服侍阙神医。”
苏胤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进宝一副临危受命的样子,他难得地流露出了一点同情。
进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伺候阙斯铭了,招财很不情愿,小宝也很是疑惑,但也不敢说什么,何况苏胤给了他很好的理由,只是阙斯铭缺一个顺眼的人伺候起居,既然人家已经答应留下,我们必然要表现出诚意云云,再看进宝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小宝这才放宽心。???
阙斯铭在当日下午拿出了一本书,古旧的封皮上写着三个字,“暖心经”,据他说此内功最大的特性就是能让人通体生热,促进气血流动,只要修习得当,可以抵抗很大部分的寒毒,最重要的是可以延缓关节僵化衰竭。
小宝在苏胤的点拨下,很快就入了门,开始潜心修习这暖心经。
中秋后的第一场雨,在小宝终日的恐惧中如期而至。
小宝当时正在睡觉,突然在梦中被疼醒,他凄厉的惨嚎划破了阴翳的夜空,豆大的雨点毫无预警地倾盆而下,招财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箭一般冲向小宝的卧室,苏胤后脚也赶了过来,一把拽住招财的衣襟吼道:“去找阙斯铭!”
招财愣了一下,转头就往阙斯铭的别院跑。
小宝缩着身体不停地哀嚎,他身上的关节仿佛正被尖寒的冰刃来回割锯,痛得他只剩下哭喊的本能,骤降的体温让他连指尖都无法妄动,那种地狱般的痛苦、挥之不去的绝望,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慢慢地,他感觉一股暖流涌入了身体,那股暖流顺着他全身大经络循环,纾解了一部分疼痛。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叫他,他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晃动着好几条人影,每个人影都张着嘴对他大吼,他却无法分辨出一句话。他知道有人在给他注入内力,但刺骨的冰寒依然此消彼长。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吃力,在这仿佛末日一般的境地里,有些浮光掠影却渐渐清晰起来。
月华下清冷的白衣美人,只消一瞥,让他就此沉沦。静潭深水的黑眸,远山般的眉黛,动情时浓烈的春光,清醒时冰凉的疏离,欲语还休的任性和扭捏;第一次对他笑,仿若腊月开花,大地回春,美尽了人间一切姿容艳色;然后是明显的动情,抱着他说会喜欢他,掩饰不住的羞涩和红透了的脖颈,黄昏的官道上,古树下那深情温柔的一吻,唇齿间柔软甜蜜的味道,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山洞里缠绵悱恻的一夜,浓情蜜意的誓言,刻骨铭心的相许,看来是用光了他一生的幸福。
要他怎么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呢?他身处的噩梦,到底何时才会醒,时时刻刻撕裂着他灵魂的悲伤,何时才能彻底遗忘,他要怎么样,才能脱离名叫“怀恩”的魔障。无处宣泄的痛苦叫嚣着涌向了喉头,最后爆发出了一声泣血的嘶嚎,仿佛是燃烧生命才能聚集的能量,“怀恩——”
对于如何熬过那一夜的,小宝完全没有了记忆。只是从苏胤一干人疲倦的神色能看出那必定是数着分秒度过的漫长。
小宝虚弱地睁开眼睛,几人马上关切地围了过来。招财进宝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只待小宝流露出一丝痛苦,就会立刻决堤。但小宝反而笑了一下,只是那双昔日神采飞扬的眼眸已经镀上了一层灰,一眼望进去,已经找不到一点光亮。??
苏胤摸了摸他的脸,指尖颤抖,说不出话来
小宝想动,但浑身僵化了一般,让他力不从心,他缓缓开口,“真、真他妈疼啊,当时死的心都有了,还好挺过来了。”
阙斯铭道:“昨天一共发作了不到一个时辰,比我预想的短一些,今天房间已经全部改造好了,这个冬天你不能受一丁点凉和潮湿。”
小宝这才觉得身体在疯狂流汗,其余几人也都是满头大汗,他环顾四周,四个火炉均匀分布在房内,所有窗户都用木板钉死再用棉花堵了起来,他身上盖了三层厚被,但他身体在流汗,他却感觉不到热。要这样过一个冬天……不能踏出房门一步,随时都要裹得严严实实,真的是跟废人没有区别啊……
苏胤看着小宝死灰一般的脸,想到昨夜情景,他现在依然心悸不已,再经历几次,别说小宝受不了,他的心脏也快负荷不了了。二十年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小宝,怎么能经受那样的折磨。
阙斯铭看着桌上的“暖心经”,“你得加紧修行这本心法,外力注热毕竟成效不大,其实昨夜如果你神智能清醒些,我们可以给你输入内力,你自已按照这心法在体内运行,会好受很多,所以你首先要尽力在发作的情况下保持意识,两相配合,你才能好过点。”
小宝点点头,心中却对于自已在那种情况保持神智一点都不抱信心。
阙斯铭突然玩味地笑了笑,“不过最后你一直喊一个名字,怀恩什么的……”
“阙斯铭!”苏胤大声吼道,回头瞪着他的眼神简直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小宝顿时愣在了当场,心脏骤然一阵剧痛,他原以为是自已的幻觉,原来自已真喊了出来,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金小宝啊,你还能更贱些吗?
那个名字在他们中间确实是个忌讳,几人都同时避开了这个话题,而专心讨论小宝的病情。
经历了一夜的折磨,小宝依然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似乎以前那个一点小伤小碰就不得了的金少爷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小孩子受伤哭泣很大一部分是希望得到大人的同情和安慰,但当一个人真的受伤也不肯示弱的时候,要么是足够强大,要么是,心已经死了吧……
在几乎接触不到寒气的环境下,寒毒确实得到了改善,只是毒发的时间总是毫无预警,苏胤干脆搬到了小宝的房间和他同住,以防他毒发时伤到自已。
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个月,寒毒仿佛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从最初的恐惧,到现在有些绝望的麻木。
某天,苏胤离去几日后,带回来一个足有成人小臂那么长的木盒,一脸兴奋地让他们看,原来却是一朵硕大的花,那花看起来像盛开的火焰,花瓣有手掌大小,花边淡红带黄,越往里则赤色越浓,到了花心分明已经是红黑色。
阙斯铭挑了挑眉,“大丽炎,我也只在书上见过。”
苏胤高兴地点着头,“从我外公那儿拿来的,这花已经被采摘了六七年了,却半点不腐,当真是奇花。”
小宝看着苏胤眼底一圈青黑,但目光依然坚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