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盯着小宝。
小宝垂下眼睛,“我这里没什么让你惦记的了,你赶紧走吧,苏府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怀恩感到胸腔窒息般难受,他解下背上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布包,将盒盖打开,艰涩地说:“小宝,你的毒我一定会给你治好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照顾你。”
在场人的注意力全被那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了去。
阙斯铭瞄了一眼,“嗯,大丽炎,一株新的一株陈的,不错,这样子的话……哎,苏胤,小太子答应的那株送来没有?”
“就快到了,加上我爹从唐门处讨来的,目前是五株。”苏胤已经自动把这两株当成了他们的,怀恩虽然可恶,到底做了件有用的事,不过那也是他应该的。
小宝的眼睛也被这两株花吸住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其中一株上那鲜红色的丝带。
怀恩眼里燃起了希望。
小宝突然冲上去,一把夺过了怀恩手里的盒子,他厉声问道,“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怀恩一愣,看着他手里的大丽炎。
“这个绳结是小雨绑的,我认得,只有小雨会,你见到小雨了?”小宝咄咄逼人,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怀恩这才反应过来,小宝指的是那丝带绑出来的漂亮的结。
小宝一把将花扔在地上,揪着怀恩的脖领子吼道:“这是小雨的东西,你对她做什么了!她在哪里?我妹妹在哪里!”
怀恩慢慢抬起手,在碰触到小宝的手的一瞬间,小宝如遭雷击,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怀恩一时只觉得心脏疼痛难当。
小宝不再靠近他,只是吼着:“小雨在哪里?说话!”
怀恩低声道:“她在统教,她很好,我爹很宠她。”
“那这花呢?是小雨给你的?”
“是。”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怀恩无言以对。
小宝颤抖地指着他,“她是我妹妹,你凭什么把她带走?谁要你这些东西,谁要你这些虚情假意,你把我金家搬得都差不多了,连我妹妹都不放过,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马上给我滚!滚——”小宝双目一片赤红,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他觉得自已快不行了,这种绝望的、悲愤的情绪,甚至比寒毒发作时还让他感觉更接近死神,他连看怀恩一眼都觉得疼,为什么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他还是不能视怀恩若无物呢。
怀恩僵硬地蹲下身,将两株花装进盒子里,凌空抛给了苏胤,他勉强平静地说:“我哪儿也不去,小宝,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怀恩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一丝哽咽,他的神情太过认真,认真到有一股倔强的天真,就好像他看不到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是万水千山,以那样认真的态度说着那样认真的话,跟在山洞里睁着明亮的眼眸说着一辈子的怀恩隐隐重叠在了一起,小宝只觉得心如刀割。
小宝别过头,转身往里屋走去。
怀恩目送着小宝进了屋,阖上门,目光却迟迟不舍得移开。
苏胤将大丽炎交给手下,“这是你应该做的,别指望别的。”
怀恩冷道:“我这么做是为小宝,跟你没有关系。”
苏胤也冷道:“既然东西都送来了,你可以滚了。”
“我打算在大理住下。难为你看到我近在眼前,却不能动手,我不知道你跟宗政里瀚拿我交换了什么,只要你不妨碍我,我们就各自为安,如果你敢在我和小宝之间做手脚,我有很多东西可以利用。如果我今生不能和小宝相守,我会赔上我下半辈子,毁了你外公几十年基业,并且搅得这个天下永无宁日。”
苏胤脸色骤变,拳头在长袖内握得咯咯响。他二十年来阅人无数,是真是假,他看一眼就心里有底,怀恩对小宝的情意,尽管讽刺,却是真的,只是怀恩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如果以前怀恩这么说,他必定嗤之以鼻,怀恩固然能力卓然,可一人之力对比天下,不过蝼蚁,只是如今形势突变,怀恩意外获得了大局中最庞大的一股势,如果被怀恩善加利用,足以颠覆天下。而这样一个人,弃势不用,竟只想和一个男人相守?苏胤震惊之余,心中多了几分想法,他缓了缓心神道:“凭你想撼动天下,真是大言不惭,你爱在大理住我管不着,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
怀恩不屑地冷哼,心道这种地方,我来去如履平地。
阙斯铭插嘴道,“你们最好赶紧把剩下的两株花弄到手,我在这里待了太久,已经不耐烦了,今年入秋之前再集不起,我就不奉陪了。”说完拽着进宝,转身走了。
怀恩再看了一眼小宝的屋子,转身离去。
怀恩在最靠近苏府的客栈包下了一间房,这三月来他马不停蹄地奔波,身体实在是疲惫不堪,倒在床上后连手指都不想再动,就那么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头顶。
小宝就在那么近的地方,可他触碰不到。刚刚多么想抱小宝一下啊,如果能看到记忆中的笑容,他一定不会觉得累,他以为自已带着大丽炎去,能改变点什么,或者弥补点什么,结果是自已想得太好了,小宝比他想象的还要恨他,甚至不愿意看到他,他再聪明再厉害,这时也束手无策,他知道千百种取人心脏的方法,却不知道如何让人回心转意。
怀恩缓缓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低哑的哀鸣。
小宝瞪大眼睛,“什么?他在大理住下了?”
苏胤叹道:“小宝,我应承过你,绝不让他再踏进你的生活,可我现在做不到,我不能杀他,至少如果他死了或者伤了,不能和我有关,因为一些重要到可以左右天下的原因。”
小宝脸色苍白地坐回椅子,半晌露出一抹苦笑。
苏胤安抚道:“小宝,我会想办法的,在影响降到最低的情况下,把他赶走。”
小宝摇摇头,“苏胤,我知道你为难,你不必为我冒险,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苏胤揪着他的耳朵,“跟我还说这种见外的话,找揍是不是。”
小宝想配合着他笑一下,可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苏胤,我害怕见他,想到他都难受,他怎么就不放过我呢……”
一双有力的手将小宝搂在了怀里,沉稳的嗓音在小宝耳边响起,“小宝,有我呢。”小宝,有我呢,我苏胤定会让你往后的人生平安幸福。
小宝被白天那么一闹,毫无食欲,晚饭也没吃,早早就把自已关在房间里,对着一室的空寂发呆,脑子里一会儿如走马灯般纷杂紊乱,一会儿又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感到困意,他才更衣就寝。
小宝想,也许他该离开大理,让苏胤把他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若离开这里,冬天自已怎么熬过去?他叹了口气,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窗棂发出一声轻微地吱呀声,小宝猛然惊醒,他感到屋里有人,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熟悉那么一种味道,只要那个人一靠近,他就有强烈的感觉,哪怕他看不见,他也知道那人来了。
小宝张嘴要喊,怀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两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彼此。仿佛是过了一世那么久,他们的目光再一次交汇,那双眼睛还是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只是热烈、渴望、哀愁取代了冷酷和厌恶,而爱恋、倾慕、柔情则被愤恨和仇视淹没。明明是呼吸间咫尺的距离,却犹如大漠无边,明明胸中有浓烈的情感在熊熊燃烧,心却是冷的。
怀恩此时想的是,他愿意花任何代价,只为能和小宝走完这一生。
而小宝此时想的是,他在冰冷的地牢里承受地狱般的折磨时,一遍遍在胸中翻腾的意愿,那就是他宁愿死在当下,也不想拖着半残废的身体和怀恩只是利用他这个事实活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