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进忠可一点也没有要抹去的意思,只凉飕飕地侧脸斜睨她一眼。
得到想要的反应,卫嬿婉没忍住问,“这是哪来的醋味?”
炩主儿纵使知道他的心思,也素来避之不谈,进忠一时也没往那儿想,还以为是昨日打翻了米醋坛子尚未洗净。
他在自己袖口闻了两下,正要回话,才突然福至心灵,明白此醋非彼醋。
“哪能啊,奴才日日勤勉侍奉,主儿怕是闻错了。”被挑开那点儿情愫,进忠也不太在意,踱着步子到卫嬿婉身后,凑在人耳边说。
离得近了,方闻到进忠身上的皂荚味杂了点油烟的味道进去,想来确实是时常待在小厨房里。
见人凑过来,卫嬿婉突然有些冲动的心思,她扭过头,嘴唇擦过进忠的脸颊,好在还没涂口脂,什么印子也没留下。
这次进忠失了冷静,慌着往后退开,就看见炩主儿瞧着他笑眯眯问了句,“真的吗?”
从那张木桌上醒来,进忠是心中有气的。
他愿意做卫嬿婉的一把刀,一条狗,却也要卫嬿婉心里不能念着别人。最好满心满眼都是皇后的位置,什么都豁得出去,才会更离不开这么得力的奴才。
爹死得早,娘又是只疼弟弟的,青梅竹马也早已另有所属。他捏着卫嬿婉那点旁人看不出的欲望,捧颗真心上去诱导,渴望她对自己也生出些偏执的心思,两个恶人纠缠一生才算美满。
他要两人是缠绕而生的荆棘,刺扎到彼此身上,反而更分不开了。
但问他,是否想让炩主儿对情人般对你。
这反倒让他犹豫了。
入宫时被一刀切断的还有自尊。
宫里的太监,洒扫的也好、御前的也罢,心底里总是有些自卑的。
卫嬿婉曾经只是启祥宫里受欺负的宫婢,那时愿意跟了他,他好好护着也不算亏待。
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后眼瞅着就要倒台,卫嬿婉已然做了后妃里顶尊贵的一位,他侍奉时的小动作是一回事,卫嬿婉真依了自己,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放在男女之情的位置又是另一回事。
黄昏时分落了阵小雨,现下虽已停了,前些天吹下来的凌霄花沾湿了贴在地上,远远望去污糟糟的一片。
春婵让小太监将花扫干净,卫嬿婉却已经没什么心思在外头坐着,索性早早卸了钗环,遣人打了热水沐浴。
浴桶里添了牛乳和玫瑰花,将窈窕身姿藏在其中,只露出曲线优美的肩头。
卫嬿婉倚在浴桶边阖眸休息,春婵在身后替她捏肩放松。
牛乳和花的香气向上聚成白雾,满室氤氲,芬芳雾气又贴在肌肤上凝出水珠,圆滚滚地顺着略后仰的脖颈滑到锁骨,最终停留在此不愿离去。
进忠昨夜照顾自己辛劳,还未到午膳时分她便让人回去歇着。
辜负了这番好意,眼见夜色吞噬了整个紫禁城,进忠还在床上睁着眼,一手枕在脑后,心绪乱得难以入眠。
自知之明他是有的。
一点夜谈和一晚上的看顾能让炩主儿从要杀他变成主动与他亲近,他自问没这个本事,也惶恐。
思来想去不得结果,索性起来开窗,骤雨初停的风吹得人思绪清明。
木窗一推开,积在窗棂上的雨便滚落下来。
奴才屋里没那么讲究,木头裂了缝也无人在意,雨水顺着滚下来迅速融进去不见了踪影,唯余下一小片浅浅的水渍。
他大概有了答案。
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大抵是自己真的摸透了卫嬿婉,她已经走到皇贵妃的位置,迫不及待想抓一个人陪着,无论死生,无谓是谁。
自己就是那滴被窗棂融进去的水,窗棂本不在意它从何而来。
好在进忠也不在意。
真诚的爱或复杂的欲念,非他不可或恰好是他,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炩主儿要拉一个人陪着,他是唯一的选择,也愿意沉沦。
虽说炩主儿比他想得更豁得出去些,但也是他想要的,且甘之如饴。
就这么错下去,人是不必活得太明白的。
深吸了一口杂糅泥土与花香的清风,进忠将窗子掩上安稳睡了。
这边春婵却还揣着心事,空有一腔诉说欲而无人分享。她下午来了后就有些浑噩,捏肩的力道轻轻重重的。
卫嬿婉从浴桶踏出来,裹了衣服坐在镜前。春婵替她打理头发,一个失神拽断了一根,这才众魂归位,连忙请罪。
“起来吧。”念着她素来忠心,昨夜也费了神,卫嬿婉并未深究,只实在好奇,“一晚上心不在焉的,魂在谁那儿呢?”
“奴婢听说皇上的玉扳指丢了,进保公公带着人下午就开始搜宫,过两日应当就到永寿宫了。”春蝉站起来,从记忆里随便扯了个消息,低着头回话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搜到永寿宫又如何?”卫嬿婉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从铜镜里瞧她,显然不信她这番说辞,追问道,“本宫知你不会为此事烦扰,实话说了便是,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没想炩主儿执着于此,春蝉咬咬嘴唇,鼓足了勇气问道,“主儿,您和进忠公公…”
进忠
想起早上交代他的事,也不知他记下没有,卫嬿婉的思绪忽地走远了。
透过铜镜,她看到了被皇权滋养得雍容华贵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画眉时会忍不住让春蝉向上挑去,不复当年。
这宫里世事变幻、总不如前,看似巍峨的宫墙也总需修缮。曾以为皇后不可动摇,可帝后之情也成了将断枝头的沉重牢笼,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