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君接过书道谢,又把图鉴摆在桌上,从地上一本本捡起书,重新放回书架上。他叫住她,道:“你别乱放,这些书都是按顺序摆的。”
“我记得顺序的。”
杜守拙将信将疑,看着她摆,拿来和单子比照,确实一本不差。他暗地里惊叹,明白杜秋把她留下的用意了,笑道:“你在学校里会不会觉得奇怪啊?”
“奇怪什么?”
“你过目不忘,一看就很聪明,还要和那些普通的同学一起上课,你平时和他们谈得拢吗?”
”不知道,有时候说得起来,有时候说不起来,我不太喜欢玩游戏,也不喜欢他们看的明星。我好像挺闷的,没人愿意和我一起折纸。”
“话也不要这么说,你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因为你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你很聪明。”
汤君点点头,并不把这当太特别的夸奖。
他拍拍他的肩膀,很语重心长道:“你觉得你爸爸聪明吗?我觉得他很聪明。可是你看他太聪明了,就过不好日子,不能让你住这种大房子,让车子送你上学。为什么呢?因为聪明人总是不接受一些规矩,把一些很虚的东西看得太实。你爸他像是长颈鹿一样,就是学不会低头。”
“他没有颈椎病,我看到他一直低头啊。”她突兀地插了一句,撅着嘴,完全是不服气。
终究还是个孩子。杜守拙因为这个事实而得意,笑着走出来书房。到临睡前,汤君像是鼓足了勇气来敲他道房门,请他吃薯片。
他的胃口并不适宜这样的东西,但还是拿了一片,味道倒比想象中好,又接二连三吃着,道:“你不要和别人说啊,是你给我,我才吃的。”
杜秋一离开,市场部里最心神不定的反倒是姜忆。他下面的那些职员,平时本就见不到杜秋几面,也对高层的勾心斗角一无所知。姜媛媛倒是知道些内情,但以她一贯谨慎的态度,对他也是避而不谈的。她最近又是格外的忙碌,因为杜秋把不少事的决定权下放给了她,虽然是一种信任,但她也少不了要亲力亲为。外面的客户,基本只能交给姜忆独自去接洽了。
姜忆觉得杜秋走的蹊跷,简直像是一种不战而逃。夏文卿又照旧来公司,待人接物已经和气,但他看去,总觉得他已经端起了志得意满的架子。他也做起来两手准备,要是杜秋真的甩手不管,市场部以后难免被针对,或许应该借着现在的机会多发展人脉,也方便以后跳槽。毕竟姜媛媛并不防着他,见到熟人也很热络地把他介绍出去。
可一想到姜媛媛不走,他又怅然若失起来,姑且劝自己少安毋躁,入职不满一年就跳槽,简历上也不好看。
这天姜媛媛不在,她孩子发了烧,她留在家里陪着,这段时间本就忙。她也只能远程遥控姜忆,计划书就由他先做起来,到明天再一起对。姜忆本就气不顺,到了办公室又见到一个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在门口打转。他立刻嚷道:“你是谁啊?怎么在我的办公室?”
男人尴尬一笑,道:“噢,这里以前是我的办公室,原来现在已经给新人了。我没别的意思,就过来看看。”
姜忆并没有同他打交道的意思,点了点头,并不请他进去。男人也不自讨没趣,转身就往电梯去。后来他打听了一下,这个办公室之前是周长盛的,但他惹恼了杜秋,被打发了出去。现在人本该在外面的生产基地,不知为什么现在倒回总部来了。吃午饭的时候,他又见周长盛和公司财务一起往外去了,勾肩搭背,似乎很热络的样子。
这件事姜忆原本没放在心上,可临下班时,夏文卿忽然请了整个市场部吃下午茶,颇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他装作闲聊的样子来找姜忆,道:“你们部门最近好像挺忙的,我看你们会开个不停。对了,大姜呢?怎么没见到她?害得我还多点了一份。”
姜忆道:“她家里有点事。”
“噢,也对,她到底还是有小孩的,要以家庭为重。”他略带惋惜地扫了他一眼,“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你一看就是个聪明人,又很有进取心。我觉得你只是缺一个机会。”
“我已经得到机会了,杜总很器重我。”
“我觉得这可不够,说到底姜媛媛还是压在你头上。她到底还是和你不一样,已婚女人,有孩子有房,将来真的做不下去了,转身回家让男人养着就好。你还年轻,许多事情还是要靠自己闯,不容易的。”
姜忆把手抄进衣兜里,攥成拳又松开,“我刚才看到了周长盛。我不认识他,可听说他被杜总调去外地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种小事也没必要让人知道。他的家还在这里,之前杜秋急着把他调走,本来就不人道。她这个性格啊,就是睚眦必报。顺着她的意还好,什么时候觉得你没用了,就不好说了。”他耸耸肩,极快地摆出一张真诚的笑脸,道:“不好意思啊,我没说你,就是举个例子。”
“你这算是挑拨离间吗?”
“啊,这我不知道,你觉得是就是吧。我倒是很喜欢你这个性格,直来直去很爽快。你有我电话吗?”
“办公系统里有。”
夏文卿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姜忆的手机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这是我的私人号码,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我尽力而为。对了,姜媛媛那份点心,你帮她吃了吧。反正她也不在。”
下午茶的分量不小,一块蛋糕,两个甜甜圈,一杯咖啡。姜忆也吃不下,就放进出租屋的冰箱里,想着明天热一热当早饭。
一套房子分租给三个人。姜忆住的是主卧,多一个洗手间,就让他生出极大的喜悦感,也每月多从他账上划去七百。其实按他的现在的收入,单独租一套房,咬咬牙也是足够的。可他到底还是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才更安心。
想赚钱,想赚大钱。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他是小地方出来的,爸是农民,妈在餐馆做。野心和白日梦此消彼长,他听过靠炒股一夜暴富的故事,也想过转行去互联网公司。上一份工作经常加班到九点,他还到家后还上网课到凌晨一点,坚持了一个月,身体先吃不消,去医院检查出来心脏早搏。
电脑显示器上贴着一张纸条,是他从一篇心灵鸡汤里剪下来,时刻勉励自己的。
“勤练笔,勤动手,培养耐心,深入思考,避免眼高手低,浮于表面。皇天不负苦心人,只要比别人多努力一点,就会比别人更成功一点。”
周长盛偷偷回来显然有猫腻,还和夏文卿有关,所以才抛了橄榄枝给他。究竟该不该站队?他也吃不准,因为不知道夏文卿和杜秋究竟谁的胜算更大些。如果是姜媛媛,估计已经第一时间把周长盛的事汇报给了杜秋。
可他不想当忠心的狗。费这份心做什么?他不过是给人打一份工罢了。杜秋强在哪里,强在会投胎罢了。光是她上下班坐的车,就不是他靠打拼能买来的,更别说司机才是最奢侈的。
他给自己定下了五年里买房的计划,又过去一天。他打开记事的应用,上面提示道:距离买房还有1730天。
钱才是最重要的。女人,现在出现在他面前有什么用?又不是他的。他气急败坏地把姜媛媛的笑脸从脑海里撕扯出去。
许是晚上没睡好,姜忆第二天起的略晚。他手忙脚乱着洗脸,想着干脆把蛋糕拿去公司吃。一拉开冰箱,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垃圾桶里倒多出了包装纸。
他大骂道:“妈的,谁吃了我放冰箱里的蛋糕?我下老鼠药了。不怕毒死你啊!”
因为许多蜜月应有的欢愉,他们睡到中午才动身,坐飞机去纽布伦斯维克省,有当地的导猎接待。五月与六月正是加拿大政府规定的猎熊季,因为黑熊泛滥,为了控制动物数量,猎熊在加拿大是合法生意。导猎平时打猎谋生,也接待国内来的客人,让他们体验捕猎的快意,赚取佣金。
外国人打猎要考取持枪证,杜秋前几年就有,显然她已不是第一次来了。她有一把专用的鲁格步枪,一板十发子弹。导猎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说这次狩猎大概要五天,由他去找黑熊的踪迹,一旦打死猎物,狩猎就算结束。以往也是这样,而且杜秋像是运气格外好,往往三天内就能打中一头熊。
第一天杜秋跟着导猎进森林,叶春彦则在河边钓鱼。猎人的房车就在旁边,河里的食材能立刻处理成菜。他只钓晚餐用到的鱼,不需要太多战利品炫耀,钓到第三条时,便已停手了。他对猎杀兴趣寥寥,只绕着河边散步。这里蚊虫不少,不能总坐着。入夜后,他们依旧一无所获,便在房车上休息,吃黄油煎的鱼。
杜秋和叶春彦睡在一张床上,她凑近看他耳边的皮肤,笑道:“你耳朵后面都晒红了,找个阴凉地方待着啊。”她找出一顶粉蓝色的带蕾丝花边的帽子,垂下来有面纱,坚持要他戴。
第二天叶春彦依旧钓鱼,戴着帽子放下面网,像是上世纪的豪门寡妇。依旧是三条鱼完事,他继续看着四处闲逛,蹲下身,耐心地看一朵无名的小花。
远处似乎有人开枪,一片花瓣落下。
不久后,导猎过来叫他,说杜秋打中了头熊,一击毙命,让他去看一眼战利品。
叶春彦跟着他穿过森林,万籁俱寂,只有枯枝折断的细小脆响,杜秋等在一块废弃的木板前,可能是前人已废弃的标记。木板倒在地上,上面溅着一排血迹,依旧鲜红。不远处一头黑熊倒在地上,这个死掉的猎物足有半人高。地上的落叶上还有点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