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枢的语气有一丝孤寂,“寡人……我小的时候其实很怕黑,也很怕一个人呆在这望不见头的屋子里,更怕一个人睡在这样一张空旷的床榻上。我对母后说,床帐放下来的时候像鬼影,孩儿睡不着,希望她能陪我,但是母后却说国君哪有和母亲睡在一起的道理?”
郦壬臣微微启唇,欲言又止。刘枢继续说:“我又悄悄和乳母宫女说,想要她们夜里陪着我,她们却一个个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那是滔天大罪,说她们没有资格。我那时候很困惑,为什么大家都说我是最尊贵的人,却总是留我一个孤单害怕呢?”
那是郦壬臣所不能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的童年,但仅仅听着这些话,她的心中也浮起一抹不忍,“王上那时候几岁呢?”
“大概是两岁吧。”刘枢道:“从记事起,我便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郦壬臣了然,怪不得刘枢的信中总问她想不想来陪她,仿佛这是顶顶重要的问题。这些在郦壬臣的童年里从来不缺的东西,却是刘枢从未得到过的,哪怕是一句关怀呢,哪怕是随手关上窗子呢。
她正想的出神间,一双热乎乎的手又握住了她另一只手,她吃了一惊,下意识想抽回来。“王上?”
刘枢笑了笑,笑她的拘谨,无奈叹道:“哎,你真是冷心的女子,外面雨下那么大,你难道还要回去吗?”
郦壬臣这下算彻底回过味来了,原来刘枢方才罗里吧嗦说那么一堆,又是讲故事,又是露惨,就是……就是想留人的意思啊。
郦壬臣不禁莞尔,“王上,臣原以为您无论做什么事都刚硬独断、不容置喙的。”
刘枢一愣,也笑道:“不错,寡人向来如此,但你总是例外的。”
你总是例外的。
郦壬臣一时不敢直视那双带有温情的眼睛,她咬了咬唇,避开目光,刘枢趁她发怔,长臂一伸,捞了一把,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郦壬臣就坐进了刘枢怀里。
“王上!”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熟练到把两人都惊呆了。
“啊……你别那么惊讶……”刘枢憋出一句解释:“我可没有这样抱过别人,你要相信我。”
“……”
刘枢低头去看怀里的人,那张极有韵味的脸庞在微明的灯烛下显得朦胧而美丽,愈发动人,颤动的睫毛显示着她的紧张。
刘枢忽然笑了,“我原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郦大夫胆量大得很呢,没想到也会有胆小的时候?”
郦壬臣羞的脸颊都红了,“臣自然不及王上,胆大泼天。”她想站起来,却被刘枢一把按住,抱得更紧。
“你的身子骨真凉,我帮你暖暖。”
“……”
是不是做君王的脸皮都这么厚啊。
半晌不言。
郦壬臣瞧了瞧刘枢紧绷的下颌,明白了原来紧张的不只有自己一人。
世人都说汉王枢心肠冷硬,冷漠无情,但郦壬臣现在知道了,那些说法都不对。刘枢的手掌是热的,胸膛是暖的,怀抱是温柔的……刘枢也会有紧张无措的时候,也具有丰富细腻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刘枢鼓起勇气,抱着她站起来,慢慢放到柔软的榻上,修长的手指开始解郦壬臣帽冠上的系带,然后在她光滑白皙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郦壬臣内心慌了一瞬,但没有拒绝。
刘枢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
“你放心好了,再胆大的事,我也接得住。”
金丝罗帐被放下来,床榻边围拢了层层纱帐,洒落摇曳,窗外的雨水也如丝绸般铺洒开,笼罩了万物,细腻的春潮渗透进夜幕的每个角落,浸润了万物,也敲动了人心。
这一夜,刘枢感觉自己像拥抱了一场温柔的春雨,她终于将自己的月亮揽入怀中。
大事(二更)
天还没亮,郦壬臣习惯性地睁开了眼,平日卯时点卯,她通常在寅时就会起来,长久以来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窗外的雨停了,灯烛早已熄灭,黑蒙蒙一片。空气中都是好闻的沉香和草药香混合的味道,这是刘枢身上的味道。郦壬臣发懵的脑袋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猛地一个激灵。
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她完全清醒了,惊讶于自己竟然一夜无梦?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事。她想坐起来,却立马感到身体像散架了一样酸痛。
她叹了口气,羞于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脸又不由自主的红了。
左思右想。
不行,还是得起来。
身旁的刘枢还睡得正香,郦壬臣艰难的爬下床,尽量不吵醒那人。她的衬袍在不远处,她迈步够了一把,就立马感觉腰酸背痛,比在彭城连夜修坝都累。
“嘶……”
没控制住,膝盖一软直接坐到了地毯上。
她瞟了一眼榻上的人,还好没醒,披了衬袍,继续起来找衣服,东捡一件,西捡一件,绕着床榻一圈全是她们缠在一处的衣服,一面捡,一面脸更红。她一层一层理出来穿上,又在阶下寻到了散落的靴履。
可是最后死活都找不到自己的大带和官印去哪了,转了好几圈,打眼朝榻上一看,就见一截腰带正压在刘枢胳膊底下……这……郦壬臣又可耻的害羞了,只好悄悄伸手去拽。
轻轻地拽……拽……拽……
“哗啦”一声,整条腰带掉下来,上面挂着的玉组佩和地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分外响亮。
榻上的人不舒服的皱了皱眉,翻了个身,郦壬臣屏住呼吸不敢再动,生怕刘枢这时候醒来,那就尴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