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把元京墨手里抱着的围巾手套接过去,顺便把他耳护摘了,一道搁在八仙桌旁边的大椅子上。
桌子满满当当堆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没地儿放。
元京墨拿了个马扎放在炉子这边坐下,李老头在中间,那边是趴着的老狗——元京墨和李老头说话的时候它抬了抬头,看看元京墨和秦孝又趴下了,只甩了甩尾巴,没挪地方。
虽然有老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但对元京墨来说,不叫绝对是好狗的最大美德。只要狗没到跟前,不叫就代表可怕程度减半。
何况老狗不一样。
它通人性,不爱叫,不会往身上扑,还和元京墨有过“友好互动”,现在是元京墨唯一不害怕的狗。
咳,相比较而言不那么害怕的狗。
虽然还是不敢挨近,但不止他一个人的情况下隔着炉子和平共处完全没问题,都已经不用非得躲在秦孝后边了。
不过还是会习惯性找秦孝。
元京墨边回着李老头问的“出去好不好玩”边扭头,看见秦孝找了个干净碗放在桌子上才想起来:“啊对,李爷爷,你尝尝秦孝炖的萝卜骨头汤。”
他站起来往桌边走,秦孝端着碗没让他碰:“去拿地瓜。”
元京墨眼睛一亮,差点忘了。
裹着的厚布袋子都暖和了,里边的地瓜还热乎,元京墨拿了一个把剩下的捂起来,捧过去让秦孝掰。
李老头吸溜吸溜喝着汤,伸手用火勾把老狗的饭盆勾过来,把碗里的汤分给它一点:“挺香,你也尝尝。”
老狗慢腾腾站起来,伸舌头舔了两下鼻子,看了看元京墨。
元京墨捏着刚掰下来的小块地瓜稍显僵硬地挥挥手,胳膊肘撞撞身边的秦孝:“它是想吃烤地瓜吗?”
老狗低下头喝饭盆里的骨头汤,它舔得有些费力,盆底和地面不时发出摩擦声。
“看来不想。”元京墨得出结论,塞进自己嘴里。
李老头又歪碗给老狗倒了点,拿火勾把它身上粘的麦秸碎拨掉:“地瓜哪有骨头汤好,是吧?”
元京墨吃得鼓起腮帮,不忘为烤地瓜举旗:“我就觉得烤地瓜好。”
李老头喝完汤,伸手先搁在炉子旁边用水泥板支的石台上,问元京墨:“都到大城市上大学了,还觉得烤地瓜好?”
“必须的,”元京墨毫不犹豫,“秦孝烤的地瓜天下第一好。”
猝不及防被吹了一通,秦孝要笑不笑地看他:“吃你的。”
李老头也笑,笑了会儿说:“才刚出去多少日子,等在城里待个十几二十年,不嫌脏手就不错喽。”
“干嘛要在城里待十几二十年,”元京墨吃完的地瓜皮被秦孝接过去扔在狗盆里,悬着手说,“我上完学就回来。”
李老头眉毛高高吊起:“好不容易考出去了再回秀溪?”
元京墨眨眨眼睛,没想到李老头会这么大反应,连趴下的老狗都动动耳朵睁了下眼睛。
“趁年轻就该去大地方,家啥时候都能回,不差这好时候的几年,”李老头咳了声,“窝在秀溪这旮旯有什么出息。”
“多大的地方算大呀?”
元京墨手黏得慌,环视一圈看见铁桶上的脸盆,秦孝比他先站起来,说:“等会儿。”
于是元京墨坐着没动,继续和李老头说话:“咱们都觉得新城是大城市,我宿舍有两个同学却觉得新城哪哪都不行,在二线里都不拔尖。首都正经是大城市了,可何雨婷说在那儿没着没落的,回家来才觉得放松。反正我觉得大地方小地方的,待得高兴就成呗。”
李老头沉默一会儿,忽然长长叹了声:“是啊,高兴就成……”
说话间秦孝出去又进来,一手拿着脸盆一手提着刚才空了的水桶,盆变得锃亮,桶满着水。
元京墨连忙起来过去接盆又关上门,秦孝提了个暖瓶往盆里倒热水,手里不知道从哪拿了半块干巴肥皂:“自己兑凉水。”
“哦哦哦。”
李老头看着门上起雾看不见外面的玻璃好一会儿没出声,元京墨洗完手擦干搬着马扎往李老头身边挨,笑嘻嘻讨巧卖乖:“我在秀溪多好哇,上学才多久不见,想我了吧?要是一直在外边,不得想我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么。”
“谁稀罕想你,”李老头作势躲开,“去去去,我这褂子一冬没换全是灰,上一边儿去。”
“那不行,上一边儿去谁给你号脉呀?”元京墨伸手拉过李老头的手,说:“小元大夫检查检查你好好养着没。”
李老头没再说话,按元京墨说的张嘴、伸舌头,由着元京墨给他把脉。
真掐指算,才三四个月没见,也没变模样性子,可再细想去年冬里跟在秦孝后头来找木头板子的情形,又分明不一样了。
小孩儿长大,是十几年,也是眨眼。
李老头兀自端详,瞧着瞧着忽地抬手一戳:“你脖子咋了?”
元京墨一愣。
李老头凑近打量,挺明显的两道红棱子:“痒不,这时候也没虫子,叫啥咬着了?”
秦孝手上失了准头,壶口对着暖瓶壳子浇,热水“哗啦”倒了一地。
元京墨听见声立刻扭头:“怎么了?”
“没事。”
秦孝稳住力道把大半壶水先放在一边,隔着距离才看见元京墨喉结位置的印子。
他其实没真用劲,哪舍得?是以根本没想着能留这么明显的印子。加上俩人总挨着,从秦孝的视角完全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