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庭中众人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边的宫侍纷纷迎头拜倒,战战兢兢,浑身颤抖。从宫门随御驾而来的禁卫勃然变色,上前拔出刀刃,怒斥道:“放肆!高丞相,你是想做那万人唾弃的乱臣贼子吗!”
迎着众人或愤怒,或惊惧的目光,高逢缓缓从玉阶上走下。
雨水很快浸透他的冠服,他也全然不在意,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眸已然被压倒一切的振奋占据。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宣政殿前,只要想到自己成为此间主人的场景,就激动得脊背隐隐战栗。
“古来尽是成者王,败者寇。”高逢眼中精光闪烁,“史书如何,俱由得权者书写,何须担心后世骂名!”
“你……!”
禁卫统领没想到他能把造反一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一时气急攻心,余光瞥见他背后沉默不语的齐正使,更是怒意翻涌,高声叱骂:“齐大人,你身为金翎卫正使,理应行拱卫天子之责,如今与乱臣谋逆混于一党,难道忘了先帝曾经的嘱托,要行那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之事么!”
在入金翎卫之前,齐正使也曾在禁军供职过,面对往昔同僚的指责,不免脸红耳热,颜面无光,只好把头转过去,当作没有听见。
“齐正使洞察世事,慧眼如炬,我瞧是诸位看不明白啊。”
高逢摇头诡笑了一声,在隔着几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点了点御驾旁的萧元征。
“诸位将领的忠君之心,本相见识了。只是你们忠的君,是否还是原来的君,你们就能确定吗?”
他这话说得十分蹊跷,禁卫统领起初皱起眉,面露疑惑,不消片刻就想到了近来临安甚嚣尘上的传闻,登时脸色变换了一番,喝道:“大胆,休要胡言乱语!”
然而禁军久居京内,不少人都是高门世家子弟,曾受家中长辈对此事的警醒,听言纷纷有些动摇起来,不自觉将目光投向立于人群中心的皇帝。
骤雨之中,萧元征披风尽湿。
他沉沉望着台阶上的高逢,像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一出闹剧,并无开口的意思。
高逢自以为占据上风,笑容愈发扩大,指着东面灯火葳蕤的长乐宫,一语激起千层浪:“真正的圣上在数月前已然病重,代为出巡北境的是个掩人耳目的冒牌货。”
他掷地有声道:“今夜之事,满宫皆知……若非事实如此,太后身为圣上生身母亲,怎会谋害自己的亲子!”
—
与此同时的北境,嘉陵关。
暮色苍茫,守将在城墙上举目远眺许久,只见晋军左右两翼簇着中军,铁蹄滚滚,势不可当。兵阵里亮光的星星点点,几乎连成一片火海,照明了空中张扬的旌旗。
关外的晋军已经按兵不动多日,这时骤然反扑,值守城门楼的兵卒见之大惊,连忙请示守将:“大人,是敌袭!可要点兵出城迎战?”
嘉陵关如今的守将姓钟,原本不是戍北军中兵士,而是萧元景受罚禁闭在王府之后,从沂郡守备军里临时提拔。
他早就被高家打点买通,知道今晚有此一役,因而并不慌乱。面上装作沉着冷静,命兵卒赶紧去传令各大营,待对方刚转身,便抽出腰间匕首,一刀了结了他性命。
兵卒震惊睁大了眼,靠着城垛倒下了。
守将把尸体一脚踢到一边,眼底闪过狠毒的光,吩咐心腹道:“快去开城门,把晋军放进来!”
……
嘉陵关的城门已有百年之数,伴随守卫一声令下,千斤闸轰然向上吊起,沂郡城内的景象逐渐显露无遗。
这座晋人历经两朝,仍然久攻不下的城池,终于在寒夜里展现出了原本的面目。
开城门的动静同样惊动了轮番值夜的戍北军营,不消多久,警报的号角在城池上空响起,无数将士披衣执剑,上马追赶突袭入城的晋国斥候。
兵戈与搏杀声顷刻在街上连成一片,睡梦中的百姓被嘈杂动静惊动,一见窗外的景象,纷纷骇然吓破了胆子,家家户户紧锁门窗,不敢发出分毫声响。
趁满城的混乱,那名姓钟的守将领了一队精锐兵士,绕开两军短兵交接的街巷,抄近路往更靠内的城中心去了。
途径大道时,他们与四散到城中的晋军铁骑侧身而过,见其浑身披着漆黑的甲胄,刀剑冷光锋锐,杀机凛然,远观仿佛幽夜里的鬼魅,几乎不似人形。
下属自从营中出来,胸中就忐忑难安,见此场景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对钟守将道:“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这些人……”
钟守将咧嘴说:“晋国人是为占据嘉陵关,牵制戍北军而来,是高家特意请来的帮手,不会妨碍我们。”
至于此行的目的地——
夜晚的道路没有行人,骏马奔驰十分灵便,穿过几条长巷,端王府通明的灯火很快映入眼帘。
端王十二部的威名犹在,远远看见王府外巡值的带刀侍卫,钟守将的脸上起初浮现忌惮,但思及褚为曾经许诺的高官厚禄,这一点畏惧又被更大的贪婪和狂热所替代。
“高相有令,”他舔了舔嘴唇,眼里光芒闪动,“谁要是能取到端王的头颅回去复命,可官拜一品,赏银万两。”
下属一惊:“可是——”
“没有可是。”钟守将冷酷道,“端王眼下被圣上软禁在王府中,周边守卫宽松,还有何时比现在更容易除掉他!”
—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王府的烛火彻夜未熄。阵风掠过檐下悬挂的朱红灯笼,投落一地殷红的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