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敢去,万一靠太近被克着了怎么办?我娘就指着我一个闺女养老呢。”
“嗨呀,你也这么觉着?之前就听厨房里的大娘说二小姐身上带着一股子邪乎劲儿,不然只是出城拜个佛,怎的就他俩碰上了劫匪?听说裴家那位公子比咱小姐多挨了几刀,整个人血呼呼被抬回府的,进气少出气多,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这婚事?日子不都定好来年开春了么?”
“嗬,吹了呗!人要是没了难道和牌位成亲去啊?要我说二小姐也怪可怜的,眼看就要出嫁,嫁的裴家公子又是个出息的,却偏偏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这好好一姑娘废了腿还克死夫婿,到哪儿都是个拖累,以后怕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都会被嫌弃的吧?”
“嘘——小心让人听见。”
一句句低语如同蚊蚋声钻进耳朵缝里,无处可逃。
姜姒缓缓收回望向门外的目光,垂下眼眸,莹白指尖轻轻碰了碰藏在柔软被褥下僵硬的双腿。
磨人的疼痛逝去后,那里独留一片麻木。
漆黑的屋子里,瘦弱的身影枯坐在床榻上,片刻后忽而再次撑起胳膊,却是伸向放置在床边的木质轮椅。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有人踮着脚轻轻推开门,一见屋内光景,顿时大惊失色。
“哎呀!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起身了,有什么事儿唤外边守夜的丫头们便是,小心着凉!”
“都怪厨房的婆子不尽心,一早吩咐的药汤子还能忘,这才耽误了许久。”
侍女红蕊拎着手里的食盒,急忙忙快步走向只披着单衣坐在桌案前的姜姒,满脸不赞同,却在看清自家小姐手中的物件时动作一顿,无奈道:
“小姐您又把这弩拆了作甚?不是之前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做好的么?”
摇曳烛光映照下,在红蕊出门前还一片整洁有序的桌案,此刻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零件,悬刀钩心销轴机身等等散了满桌,全都是从原本完整的一把弩上拆分下来的。
而姜姒目光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销轴,仔细打磨好后才从桌前抬头,温婉地笑了笑。
“知道了,就是睡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起来找些事儿做。”边说边低头继续摆弄起来,看似专注,实际心神却有些飘远。
不知是不是前段时日见了血的缘故,自那以来的晚上,她每每总是梦见父亲身披盔甲浴血战场的模样。
那满是刀剑伤疤的粗糙手掌中,紧紧握着的是她亲手所制的臂弩,而迎面挥舞着长枪来势汹汹的,是面孔虽模糊不清却依旧能感觉到浑身凶煞气息的敌兵。
她想开口提醒父亲小心,却见到父亲朝她微微摇头,而后手中的弩忽而断弦,整个机身一瞬间分崩离析,化为尘烟……
思及此,姜姒抿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零件,谁料却被站在身旁盯了她许久的红蕊掰开紧握的掌心将其一把夺走然后轻轻放回桌案上。
“小姐,老爷是战场上杀敌力竭才为咱大晋捐躯,不是您的责任。”红蕊一脸严肃道。
姜姒闻言顿了顿,伸手指了指桌边的食盒,却是避而不答笑道:“药快凉了。”
红蕊心中叹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从食盒里端出药碗小心地递了过去。
“白日送去裴家的拜帖如何?收下了吗?”姜姒捧着手里的药汤子轻轻吹了吹,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可有……裴表哥的消息?”
红蕊闻言迟疑了片刻,似是不知如何回答,小心地措辞道:“依旧退回来了,说是最近不便见客。许是裴家事忙,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
药碗上方白色热气丝丝缕缕,向上慢慢飘散不见。
垂耳细听,轻声喟叹夹杂其中,似乎也随着一起消散在空中。
“不见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表哥是陪我出城上香才出的事。”
听见这话,红蕊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劝一劝,又苦于词穷,皱皱眉,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小姐,您之前不是问起大小姐吗?”
姜姒蓦地抬眼追问:“如何?”
看见自家小姐这反应,红蕊有些不解,斟酌着答道:“说来也奇怪,这不年不节的点儿,夫人突然差人送大小姐回汾阳老家了,而且还将跟大小姐一起长大的丫鬟墨竹打发去了庄子上。”
“都上个月的事儿了,夫人愣是瞒的死紧,不让府中下人们外传。”
说到这,红蕊颇有些不平,“自从小姐出事,大小姐不来看一眼不说,还径直回了老家,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竟比一母同胞的姐妹还重要?”
姜姒沉默片刻,轻轻拨了拨手里的汤匙。
褐色的药汁绕着光洁的白瓷打转儿。
“母亲不也从不往我这儿来么,所以瑶姐姐不来也属正常,许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儿罢。”语气听起来似是浑不在意,可略出神的神色到底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
红蕊一愣,望着自家小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半晌才找补似的道:“毕竟是亲生母亲,怎会不疼自己的骨血?大抵夫人是忙于内务,这才……”
只是越说,红蕊便越觉底气不足,索性闭上了嘴。
亲生母亲。
姜姒低垂的眼眸睫毛微颤,在心底默默品味这四个字,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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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一大早姜姒便吩咐红蕊让府里的马夫套了车候着,待到洗漱又简单用过早食之后,二人便带了护卫坐上马车径直往出城的方向而去。
红蕊面上没显什么,可心里有些感叹,这还是自出事以来小姐第二回出门呢。
而甚少出门的原因,一是因为得遵从大夫说要多休息的医嘱,二便是因为这腿疾行动不便。